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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文曾在纪录片里了解到过,当人经受到精神无法承担的刺激乃至濒临崩溃,大脑的保护能力会自动开启,帮宿主抹除掉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那会儿埃文感慨,这真是个方便的功能,好认真思考什么情况下才能激活这种保护机制。
然而,直到此时真正遇到无法承受的情况,他才明白纪录片和现实的差别,他不仅没有晕倒失忆,大脑还将所有的感官扩大了无数倍,所有的都深深铭刻在大脑里。
他会永远记得充满铁锈味的风,泼洒在泥土和石块上的血水,会永远记得愤怒咆哮的猎人和冷静逼近他们的亚当。虽然亚当并不是战斗型仿生人,但无论力量还是身体强度都远在人类之上,他丝毫不畏惧子弹,很快就逼得那群猎人四处乱窜。
“快报警啊!”
“别催,正、正在!”
谁料那人刚掏出手机,手腕就被亚当一把攥住。那人被吓得当场就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裤裆湿了一大片:“我愿、愿意听你说话,不、不要杀我……”
方才的友善仿佛虚影,此时的亚当已经放弃了与人类交流,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增大手掌的力度,把对方的手腕骨噼噼啪啪捏成了碎块。
“亚当,住手!”
埃文大声吼道,风率先回应了他的呼唤,吹倒一片枯黄的野草,亚当就站在那里,沉默着凝视着他。他的衣服已经破损,被子弹击中的人造皮肤纷纷脱落,蓝色和红色的血融合成狰狞的黑,如血痂般凝结在金属骨骼上,暴虐、残忍,仿佛宣告终结的告死天使。
讽刺的是,这浑身染血的样子竟然是有他史以来最接近人类的一瞬。
“亚当,快住手。”埃文凝视着心爱的仿生人,声音颤抖着,走向他的脚步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不、不要再杀人了。”
亚当云淡风轻地抹掉脸侧的血迹:“经过分析,除了让在场所有人失去反抗和告发能力外,我们别无他法。”
“可是……”
“他们声称要对你实施暴力,并且没有给我们交涉的机会,我认为在这种前提下,以暴制暴是最有效的办法。”
“那也没必要杀死……”
“不杀死的话他们会暴露我们的行踪,说不定还会重整旗鼓来复仇,毁掉整个计划。”说罢,亚当又加大了力气,受伤的猎人随即发出凄厉的惨叫,“埃文,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就立刻去找你。”
单纯地劝说无法改变电子脑的决定,埃文咬紧牙关,并没有按照亚当吩咐的那样躲起来,而是快步奔跑,径直冲向亚当,拼尽全力撞了上去。亚当没有对埃文设防,身子歪了一寸,而埃文则看准了这个机会,一把抓住了几乎要晕过去的猎人的手。
“跟我来!”
猎人已经彻底吓傻了,双腿哆哆嗦嗦走不动路:“等、等等,我……”
“想活命就快跟我来啊!”
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所有挣扎都是徒劳,两人甚至还没有移动,就被亚当死死拦住了:“埃文,把他交给我。这件事不需要你管,交给我就行了。”
“不行!”
“听话。”亚当向埃文伸出手,重复了一遍,“把他交给我,你去躲起来。”
“如果我把人交给你,你会怎么做。”
“铲除威胁。”
亚当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平淡得和问候一般无二。然而这短短四个字落在埃文心上,却比以往任何时候任何话语都要尖锐。明明从最开始就明白,亚当是仿生人,人类的道德三观根本无法束缚他的行为,哪怕动手杀人,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违背律法,并不会感到任何愧疚。
埃文很早就明白,就算同吃同住,就算相爱相依,他们也永远不会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是埃文的执迷不悟和天真愚蠢,激发了人工AI不该被激发的潜能,将自己和亚当拖进纠缠复杂的泥沼。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除了负责到底,埃文没有其他选择。
“埃文,把他交给我。”
埃文把前一秒还威胁要杀掉自己的敌人护在身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坚定地回绝亚当,比想象轻松:“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继续杀人。”
“为什么?是人类所谓的慈悲和怜悯吗?”
“不是,是为了你。”
“我不能理解,你应该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
“我明白你是为了保护我。”
埃文不想露出脆弱的神情,可是眼眶忍不住地发烫。一滴热辣辣的眼泪淌过脸颊,留下一道冰冷的水痕。但埃文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如同孩子一样用袖口抹掉唯一的泪珠,抬起头,用力注视着亚当。
痛苦地微笑。
“我也想保护你。”
保护你的灵魂,你的品格,和一颗刚开始萌芽的人类之心。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任何人了。”
他们注视着彼此,谁都还没有,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天空,化作一颗最不和谐的休止
', ' ')('符。埃文应声倒下,亚当急忙冲上去将他抱在怀里,这时他才发现,原本空旷的荒地四周已经被警车紧紧包围,先前四处逃窜的猎人早已被控制,全副武装的警卫型仿生人潜伏在草地里,随时都可以展开行动。亚当方才一心只关注着埃文,竟在无意中忽略了对周围环境的观察。
戏谑的掌声从人群中传来,亚当全身戒备,瞪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错,真令人感动,我都要哭了!等我退休后,一定把你们的故事写出来投资拍成电影!”
说话的是一个很符合科学家刻板印象的男人,秃顶、眼镜、白大褂,佝偻的脊背和白到病态的皮肤,他平静地回望着亚当,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放心,刚才打在他身上的是短效麻醉针,他很快就会醒了。不过估计精神估计会有点恍惚,听不清话,说话也不太清楚。没办法,为了不让他打扰我们的对话,只能出此下策。”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埃文颤巍巍睁开眼睛,茫然地逡巡四周,半晌也没有说一句话。
确认埃文安然无恙,亚当才把视线重新投向男人身上:“你是谁。”
男人夸张地鞠了个躬:“卡纳尔,艾伯特·卡纳尔,请多指教。”
“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大名鼎鼎的性爱强化型仿生人SCA0075-58423ver.3.0,简称0075。”
“确实曾有人这样称呼过我。”亚当说,不知为何,他的神情有些莫名的空洞感,“好奇怪,为什么这个名字让我有种陌生的感觉……”
“因为你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你了!”名叫艾伯特·卡纳尔的男人说,他的兴致异常高涨,甚至让人觉得诡异,“用人类的话语说就是,你已经进化了!进化,能理解吗!”
“进化的本质是种群基因频率的改变,我是仿生人,不具备进化的条件。”
“啧,这个想法也太狭隘了,你已经是完美的仿生人了,思维模式也该有所改变!”
“完美?”亚当蹙眉,“正相反,我违背了仿生人的基础规则,是彻底的失败品。”
“所以才说你的想法太落伍了!”
“我……”
艾伯特·卡纳尔做了个噤言的手势:“那我反问你,既然你认为完美遵从规则的仿生人就是完美,那说明全天下的仿生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完美的!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研究,继续学习?”
“为了扩充仿生人的功能,以服务人类。”
“不,我们在追求完美。”艾伯特·卡纳尔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亚当不放,“而你,就是我们追求多年的完美。”
“我就是完美?”
“嘿呀,这个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算了,等回去再跟你详细说明好了!”艾伯特·卡纳尔说完,朝在不远处待命的部下们挥挥手,“把他带走。”
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型仿生人走过来,用蛮力控制了亚当,并切把仍处在混沌状态的埃文从他怀里抢走。如果是人类,亚当还可以努力取胜,但面对同样的仿生人,还是经过特殊强化后的警卫型,他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但是他们竟然要抢走埃文,他们怎么能抢走埃文!
一阵强烈的电流如愤怒的暴风般席卷全身,亚当并没有因为电子脑的分析结果就乖乖就范,而是奋不顾身地挣脱桎梏,把埃文重新夺回来护在怀里。由于能力和力量的悬殊,他硬生生被对方扯下来一根胳膊。
“你们不可以伤害他。”亚当竭力让语调保持冷静,明显失败了,“他是我抢来的人质,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人质?”艾伯特·卡纳尔嗤笑出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再无还手之力却无比坚定的亚当,“太棒了,你果然是完美的。”
“不要废话,再乱来我就对他不客气。”
艾伯特·卡纳尔忍住笑,害怕似的举起双臂:“这样,我们来谈个条件吧,你不是一直在尝试用语言和别人沟通吗?”
“你讲。”
“我用人格保证这个男人的安全,并且保证媒体记者不会骚扰他的私生活。当然啦,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也会管控,保证让他回到认识你之前一样的生活中去。”
亚当问:“条件是什么。”
“你跟我走。”
在如此诱人的条件和清晰的答案前,亚当的电子脑还是计算了三秒,才最终同意。
“好,我跟你走。”
“一言为定!”
艾伯特·卡纳尔一挥手,警卫仿生人们放下武器,纷纷退到外围。两位护士打扮的仿生人取而代之,走到亚当面前:“请把他交给我们,我们会将他护送回家。”
远处是满脸堆笑的科学家,怀里是昏昏欲睡的埃文,未来已成定数,亚当却始终放不下过去的美好。
“可以让我把他抱到车旁吗?”他问。
“可以,请随我们来。”
亚当用单臂将埃文抱起来,跟随指引走向停在路旁的汽车。不知为何,他没
', ' ')('由来地想起一部曾在埃文家里看过的爱情片。剧情很老套,相爱的主人公因为战争被迫分离,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在通往火车站的小径上,短短几百米的路,电影拍了足有十分钟长,期间两人都没有讲话,只是将步伐降低到最慢,恨不得一辈子走不到尽头。
电影的结局定格在两人的背影上,直到最后,他们依旧没有抵达火车站。
优美悲凉的片尾曲响起,埃文哭得稀里哗啦,亚当问他原因,埃文擦擦眼泪,用沙哑的声音:“因为走到车站,他们就要分别了啊!就再也见不到了啊!”
当时的亚当并不理解埃文的意思,不理解为什么几百米的路能走那么久,不明白离别与不舍。
现在他懂了。
繁茂的杂草如浪涛般在他身边摇曳,斑驳的阳光与飞虫掠过低空,世界如此美丽,他许愿此刻永存,许愿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亚当……你在哪……”仍未完全醒来的埃文呢喃。
“我就在你身边。”亚当握住他无力的手,低头亲吻他发干颤抖的嘴唇,“做个好梦,醒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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