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半边床空荡荡,墨诗薇下地绕开屏风退门出去。小客厅靠近沙发的窗边人影朦胧
管虞将安眠药就咖啡吞下,转回身对母亲盈盈一笑。她的笑颜温软极了,可惜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不撞南墙不回头。
“夜半睡不着跑来饮咖啡?你还要不要休息了?!”墨诗薇恼怒女儿的胡闹。管虞轻软认了错,老老实实放下半杯咖啡,挽母亲回卧房。
“你手怎么那么凉。严老大夫说得不错,虚寒之症。”
管虞望着吊灯,笑容一僵,小心试探道:“老大夫可还有说什么?”她珠胎暗结之事,也瞒不过搭脉的老中医的吧……
墨诗薇回想着陪女儿体检之后老大夫神秘单独问她女儿可有婚配,墨诗薇并未深想,当时只爽朗答复尚未。
墨诗薇只当是同事寒暄,并未对女儿说起。曲期年被曝身份继而利用女儿逃走,墨诗薇实在不想提及这个名字或这个人。
“他未曾多说什么。具体的明日上班我去问问。”
管虞忧心露馅,赶忙劝阻:“母亲,您不必为我操心。我好端端的。”
“快些闭起眼睛。”墨诗薇嗔她一眼,背身提了提被角不理会。医生向来注重客观真实的检验结果,而非当事人避重就轻的主观臆测。
在家将养多日,管虞没恢复到元气满满的模样,墨诗薇提着心睡去。
也不知安眠药吃去哪里,管虞毫无睡意,失神望着天花板稀薄的银灰月色。
管虞厌恶那座铁牢笼,毫无人情味,盛行谄媚上官或打压对手的不正之风。与管虞最初憧憬的政途极具割裂化。铁笼子里只有两种人,真小人与伪君子。
真小人便是耀武扬威仗势欺人之辈,如屈某。
而她自己,捏造谎言,私放重犯,头顶管氏荣耀清名,暗行违法乱纪龌龊之事。
谋划至今,无论是与曲期年了结旧情,或是报复屈篱的羞辱,管虞实在操起了无形的杀人的刀。
曲期年此一生绝育无后。
曲家根正苗红的血脉断绝……
屈篱嫌恶与曲家扯上关系,可借她的腹揣起了曲家的独苗。
祖母花心无情,母亲偏执癫狂,能做得何果?她有些想看。
管虞两相矛盾。去子,则家事宁。她一生来去自由无牵绊。
可若是留下,这株血脉见证曲期年的无用,见证屈篱抓狂,是为报复曲家人的捷径。
管虞在孝道与自我之间,承受绝望的内心撕扯。
她脑子混沌,难以入眠又无法集中精神。药石难医,凭外力亦难振奋。
什么法子她都想过试过,彻夜泡在冷水里依然不得清醒。次日醒来萎靡不振,头晕脑胀。
顽固的管虞与刻薄的长夜握手言和,她以自我折磨的方式保持痛感与清醒。体检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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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 '')('上明言,她的肠胃功能薄弱,慢性胃炎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吞噬她的脾气。
戒烟戒酒戒生冷辛辣是院方刻板的建议。病人从不会多虑。
已然拖一副病体,活在当下岂不更好,免得将来某刻行将就木之际啼哭悔恨。
管虞连自身安危都不顾,更遑论寄养在她体内蚕食她气血的小吸血鬼如何。
若有命活到四十周大,就将她生下。
若禁不起折腾,也只是天意。
背着家人,管虞依旧放纵,折磨她的五脏,折磨她自身,折磨她腹中寄养的小恶魔。
墨诗薇有鼻炎,她也在军部会议室捱过,尝过几个时辰的冰冷空气。她有些伤寒,休假在家里与女儿一并休养,搭管虞车上班,疏于觉察车体中重重遮掩下刺鼻的烟草气息。
管书玉沉吟一路,她亲自开车先送妻子去医院。墨诗薇拎包下车后,管书玉悠悠看了眼小女儿。
她难以相信爱女叛逆至斯,甚至偷偷沾染了不良风气。
想想这车在一周前不知经多少脏手,管书玉心里掀起厌恶。
毕竟是限量款的管虞至爱,管书玉问过女儿意见,猜到她舍不得换车,只说晚上来接她们母女下班,替她去洗车。
管虞向母亲温软笑言谢意。管书玉驱车直入军部高墙环绕的森冷院子,停车,绅士般护女儿下车。
管虞脸热,挽起母亲臂弯。
她开襟的大衣下,蝴蝶系带收腰的衬衫并毛呢裙勾勒曼妙曲线。抬脚进楼收获注目无数。
胆大的殷勤迎上来问候。管家母女俩戴着墨镜目不斜视,不顾路人尴尬当场。
老母亲与自家夫人耳提面命一再劝说要她稳住不宜生事,管书玉并未兴师动众的,只是亲自送爱女去她的办公室,又去情报处安处长处探访了番。
不轻不重提醒几句,恩威并济,被那男人感恩戴德千恩万谢送到楼下。楼下那时被围个水泄不通。
“书玉,你来送虞儿?”纪惊鸿的礼帽大衣西装是她偏爱的玫红。衬得上她容貌之妍丽。
“纪参谋长,许久未见。”婚后,在娃娃亲对象面前,管书玉总是刻意保持距离。她的确无心于什么军部换届。
“管教授有所不知,这位已然是新任纪副厅长了。您该改口了。”
纪惊鸿一挑眉尾,对于她的死德性司空见惯,当媚笑围在身边的官员倾身以适度音量提醒管书玉时候,摆了摆手,急着问管虞下落,“我干女儿呢?”
管书玉默然。纪惊鸿偏爱管虞近乎视为亲生。墨诗薇对于管纪两家老太太定的子辈姻亲总有芥蒂在,管书玉偷偷警告过纪惊鸿不许再提认管虞做干女儿的事。
但这厮孤傲惯了,心比天高,不将所有异性的话放在眼里。
包括青梅竹马的管书玉。
管书玉颇有自知之明,且身处大庭广众,狼群环伺,她只得别别扭扭指了指楼上。
她身旁一直摒息等机会接话拉拢关系的安某人向前挤,矮身探出自己双手,狗腿地笑。
“我先走了。既然您出关了,早些放露白她们回家。”管书玉挥挥手急着回研究所忙她的新课题。
纪惊鸿心里不是滋味,不顾旁人在场,回头急道:“露白是我女儿,管赟是我半女,新正是我孙女!我就留她们了,你待如何?”
走前,管书玉摘掉墨镜冷飕飕回她一眼。
对于这二位欢喜冤家拌嘴,围观的长官领导严肃观摩,在纪惊鸿凌厉眼神扫视全场后,噤若寒蝉。
“你们哪位陪我会见陈部长来着?小女任性生事,我代她道歉来的。”
倒霉的秘书再次被拎出来……随后一番友好会见互打太极,隐下不表。
管虞领到了一身新军服。是她的长官安处长亲自捧来的。甚至还与她商量为表彰她对于无线电破译的贡献,为她请功申领军功章。
当真讽刺。管虞想到了家里祖母珍爱的那枚特等功勋章,面对谄媚的笑脸,仿佛被落了一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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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 '')('掌在脸颊。
心里又酸涩又疼。
无边恼怒。
“倘若这么容易获得帝国荣耀。我祖母何至于豁出命去?”
管虞反问使安某人笑容僵硬,他赶忙推说其他,将这件事唬过去。
“您若真信重我,不若将我编入调查组。屈篱的事情,怕不是个例。贪赃枉法之徒监守自盗,更为咱们指挥厅抹黑。您看呢?”
“管专员分析在理。我安某人对你是全然相信。”安处长褒扬管氏家风,管虞听得心烦,敷衍两句,领到了调查员资格,请走了喋喋不休的人。
她换起新军服,淡然对镜看了眼衣领遮不住的绷带贴,不甚在意。
管虞是这座铁笼子里的光。她是九天神女落入凡间,像是冬日里飘扬的雪花,纯净高洁又孤傲。
当这束光投入漆黑的腥臭的牢笼缝隙,驱散乌烟瘴气。
微光拂在绞刑架上,拒不认罪的屈篱撑开血糊的眼皮,眼底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管虞神情淡漠踏入刑房,她非空手,提着托盘。屈篱眼前模糊,但管虞之相关她辨认得仔细瞧得分明。
管虞的乌木托盘里只有一紫砂茶杯,是她办公桌的。屈篱见过,在她以公事为借口去情报处寻管虞的某次。
管虞之后还有人跟进,随她并坐在临时支起的审讯桌后,坐着舒适的圈椅。
昂贵的红木桌椅倒也衬管虞气质。管虞啜着茶,自她身边晕散普洱茶的香。
屈篱讨厌院子里那些衣冠禽兽,连带嫌恶军绿色的这身皮,但管虞穿起,赋予军服真正意义上的荣曜与光彩。
屈篱心内满足,眯了眯眼。管虞天降,达成了她最重要的心愿。她虽说拒不开口,但心下清楚,那些人早看她不顺眼,却也不至于为她个小角色而大动干戈。
屈篱思忖数日,回想近期曾有得罪哪位大人物。
得罪至深的人淡漠端坐眼前饮着茶,偶尔投来一眼,凉薄极了。
“嫌犯屈某回话。冬月二十七,即本月十三日,你人在何处?将你行踪详细报来。”
屈篱眼神抓在管虞身上,观赏魂牵梦萦的身影。闻言,嗤了声。
“不给你教训,你怕是不知我们一队的手段。劝你识相,老实交代!”与管虞搭档的是行动一队的人。一二队结宿怨,况且屈篱前次捉拿曲期年立功使一队全体丢脸,旧怨新仇,定要对屈篱撒出恶气。
管虞不闻不问的一周里,她承受了三日的车轮战审讯两日断食折磨以及两日的酷刑伺候。
屈篱有点体会到“风水轮流转”的含义,昔日的刽子手,今日的砧板肉。她舔食唇角的血痂,吮自己的血与盐水混合物,以此勉强活着。
女人屈指敲桌面,“张嘴说话,你哑巴吗!”
管虞脸色稍好些,回归做那株孤傲玫瑰了。屈篱无视闲杂人等的吵嚷,撑起僵硬的脸,对管虞绽出大大的笑。管虞到来,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她已然足够开心。
遭无视的女人将要起身,被管虞劝住,恶狠狠瞪着绞刑架上不人不鬼的家伙。
“你没什么要主动交代的?”管虞总算起身来,绕过桌角,仰靠桌边好整以暇打量屈篱。她整个人湿嗒嗒又血淋淋的,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她的鼻孔糊了血,嘴角瘀青,额头血痂最瞩目。
屈篱与曲期年毕竟是同母的半亲姐妹,轮廓几分神似,管虞被回忆拖回面对满身血污褴褛的曲期年,胸腔被复杂的情绪撑胀得酸疼。
屈篱被固定在绞架上,与枯木融为一体般。她晦暗的眼光被一撮撮湿发分割成细微的,而今漫着微光。
管虞眼神的戏谑被屈篱自我修饰为独特的欢欣。
为她欢欣,等同于欢喜她。屈篱臆想美梦,笑容羞涩起来。她试图挺了挺身子,以熟悉的微俯视角观赏管虞。
管虞体肤偏凉手脚冰冷。如果爱意有温度,她想温暖管虞做炙热烂漫的。
管虞失落垂首,眉心划过的是不忍吧?心疼自己么?屈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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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 '')('钝锈的喉咙晦涩滚动。
想拥住她,给她温暖,给她支撑。
还真是个傻姑娘,如此这般轻易心软了。明明自己那样可恨可恶……屈篱想到小葵的话,欢喜的心落回深渊孤寂跳动。
被问话的人一声不吭。
管虞缓了缓,提起茶杯,睨着她冷嘲,姓曲的果然一副臭德行。
二人各有心事。
多余的女人往桌上敲笔杆,提高音量扯着嗓子喊:“废物,走私的赃物被运到哪去了,赶快交代!”
管虞要过笔录本翻了翻,前几页空白的,只有记录人日期。空白的纸张嘲笑那些人的碌碌无为。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更胜前人,新来的一拨调查员总是更凶残,无所不用其极折磨罪犯。
女人耐心告罄,在仰慕者面前丢脸让她仪态尽失恼羞成怒,她拍案而起,指着屈篱鼻子怒骂。
顾忌着管虞,没有开黄腔。但管虞听得伤耳朵。她重重扣起杯盖,回身将茶杯推回桌面。
声音不轻不重,但在逼仄冰冷的房间惊动了空气为之战栗。
女人瞥望管虞背影,息声,视线赤裸地落回她腰线臀线……
有同僚曾不怕死在酒后恭喜曲期年即将高攀管家,放浪形骸大放厥词,赞许曲期年走狗屎运,拥有绝世尤物。
那之后呢,曲期年似听不清,微笑脸追问了句绝世什么。那男人话音未落,被踢翻在酒桌下。
那男人是他们行动一队高升出去的、据说是政务部陈部长的姻亲。可那男人议论管三小姐之后连连倒霉,被踢断了肋骨送医路上车祸而亡。
有人说管虞克夫,所以向她示爱的一概倒霉。这不连续送花的屈篱也倒霉了,甚至亲自栽在管虞手上。
背影姣好,身段很美。女人吞咽口水是遮掩慌张的。
屈篱突然挣扎起来,她盯着那女人流连管虞身上的脏眼,恨不得将那双死鱼眼亲手挖出摔地踩破。
那女人色厉内荏,一惊,高声斥责屈篱肃静,甚至于冲过去提鞭子胡乱舞动一气。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最好打死我。若我翻身,我要你们所有人跪着死。”那人气得跳脚一鞭甩来,剐伤屈篱的脸。屈篱冷笑。
眉骨上旧伤翻新。血流涌下,屈篱咧开嘴角伸舌吸入口腔,唾弃那只张牙舞爪的禽兽身上。
女人暴躁如雷,她即将挥鞭奋力一甩,手臂被制住。管虞看似云淡风轻,可她用了十足的腕力。她端着笑,劝调查组同事息怒。她回眸瞥了眼探头,那女人磨了磨后槽牙,讪讪收手。
管虞提醒下,二人先后回审讯桌边,继续执行公务对牛弹琴。
女人口干舌燥。
管虞茶杯见底。
“最近的热水间在哪里?”管虞扭头问同事。那人眼一转,媚笑起身,请管三小姐稍坐,大包大揽出门去提热水瓶。
监控设备轻声运转,将刑房的一切动与静收入眼与耳中。
门经掀动,带起萎靡的脏污的气息,管虞眉心轻皱,猛地吞掉茶水底子,似呛了水,低头轻咳,咳意与急促呼吸逼红她俏脸,她弓着背,撑在桌角。
“管虞,管虞你怎么了!”
镜头内外的人都在注视她。被铁链束缚的屈篱拼命抗争着,她只恨自己眼睁睁看着管虞痛苦却无能为力……
镜头下,管虞慌慌张张从口袋里取出药瓶。那字样很清晰印在一闪而过的镜头片段。是强效止痛片。
“管虞!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病了,你说话啊!”
全世界寂静,被捆绑的人不赎罪却吵嚷。管虞自嘲自己仿佛是近乎赤裸满身血污被审讯羞辱的那个。
这种不安感与屈辱感,正是屈篱一遍遍深刻施加给她的。
管虞仰头,假装将药片干涩吞咽。她细美的喉与颈项的伤,同时真实地展现在镜头内外。
“你脖子怎么了!是谁伤了你?!管虞,你说话!回答我!”屈篱死死攥拳,不甘铁链束缚而咆哮。她的吼叫比链条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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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虞渐渐平复下来,她从桌前直起身,稍整仪容,迎进几步,提醒屈篱别管闲事。
她脸色憋得发红,唇白如纸。屈篱因为距离拉近瞧得更仔细,心里被无形的手攥住折磨。
这种疼法比身上的皮外伤难熬得多。
“管虞,求求你了,你病了就去看医生。我招,郊外雪松林仓库那批货是我偷运走的。之前很多次仓库失窃也是我找人做的。那些货我分批卖去了黑市。我全都招,你不要耗在这里了,去看病,好么?”
管虞勾唇,凉薄一笑,“你撑了这么多天,怎么突然想开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屈篱惨笑,扯得嘴角生疼。“成全你,我情愿的。”
“你对自己也是够狠的。”管虞捻着崭新的军服为她擦嘴角,轻描淡写嘲笑道。
异物陷入两瓣唇,从缝隙中粗砺划过,屈篱想也不想,用舌尖勾入。
涩然的苦味在口腔里漫开。屈篱想也不想,将药片吞下去。
以管虞幸灾乐祸的微表情看,入口的绝不是止痛药片。
“管虞,我愧对三个女人。生养我的我母亲……”她望着管虞顿了好久,抿住起皮的唇,“还有一个,她陷落风尘,与我交情匪浅,我想求你……”
门被推开,嘈杂之后管虞应同事招呼坐回审讯桌后,重新泡一杯茶。
屈篱借着那二人寒暄的时机,将药片嚼碎吞掉。
哪怕是死呢,死在管虞手里也是解脱。
只要管虞善待自己,不再恨她了。
只是对不起母亲。有负于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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