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白芙先煞白了脸,两个站在窗边的小婢女也取暖似的往一起挤了挤,脸色都很惊恐。
对身在贱籍的奴婢们来说,吉安侯府这样的地方是第一等的安身立命之地,哪怕卖到皇宫去都不如侯府好,一道高墙隔绝一生,哪天没了,连个声响都传不出。
更别说卖进那些脏地方了,那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好。
许融看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道:“娘若责怪她们,打发她们到别处当差便是,何必说到一个‘卖’字,难道缺那几两银子使吗?”
她口气慢悠悠的,但话语是原少女许融会说的话,许夫人丝毫没觉得异样,皱眉片刻,便道:“算了。幸而你救了过来,不然我再饶不了她们。”
许融望一眼白芙,白芙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奴婢这就去传太太的话!”
有点跌撞地连忙掀帘去了。
两个婢女原不在许夫人的心上,她眼下有更上心的事,一想,就又发起愁来:“融儿,那萧家那边该怎么办?”
许融抬头扶了扶额——借以遮掩自己的无动于衷:“他家不是要退婚吗?退了就是。”
许夫人不能甘心:“那你可怎么办?”
这话许融听不明白,许夫人望向她疑问的脸庞,一阵悲从中来,拿帕子捂了脸就呜呜咽咽起来:“我可怜的儿,难道当娘的不知道委屈了你吗?可事到如今,你不嫁给萧世子,又能怎么办呢,你已经这个年纪,又破了相,你弟弟说替你找好大夫,在外面跑了几天,影子也没找见,可见是难了,呜呜,我苦命的儿啊……”
许融给她哭得两条黑线从额角直挂下来。
她怎么就已经这个年纪,又怎么就破了相了?
从醒来起,她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照镜子,照了几天,把自己的感觉照得可良好了,许夫人的哭诉她十分不能苟同。
但她也不动气,仍旧慢吞吞地道:“娘,何必发愁,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留在家里陪着娘和弟弟,也比嫁给可能想害死我的人好。”
“胡说,姑娘大了哪有不嫁人的。”
许夫人止住了眼泪,马上道。而直到这个时候,她终于有点疑惑起来:“融儿,你的脾气好像变了些?”
总在窗下绣手帕的两个小婢女很喜欢叽叽咕咕,许融从她们嘴里大致拼凑出原主的性格:娇养长大,有点骄纵,有时胡搅蛮缠,总的来说,是一个常见的十七八岁小姑娘。
许融与她的性格截然不同,她不准备、也无法扮演。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她的外表回到了少女时期,可她的心态回不来,灵魂不能被改写回春。
她笑了笑:“大概罢。我死而复生一遭,觉得许多事都不重要了,能活着,重新看见娘和弟弟就是最好的。”
这个说辞糊弄别人不一定,对许夫人来说够了,她轻易就相信了,而且感动得不轻,嘤嘤又抹起泪来:“萧伦那个有眼无珠的,我这么好的儿,偏他瞎了眼!”
又把常家那个“小贱人”骂了一通,千不要脸万不知廉耻的,许融长日无事,耐心听着,也不打断,直到许夫人自己说得累了,停了下来,她才吩咐道:“青枣,给娘倒杯茶来。”
小婢女之一连忙听令,许夫人接了茶,既满意女儿如今的乖巧孝顺,又对小婢女生出了挑剔:“真是两个算盘珠子,拨一下才动一下。融儿,这样的毛丫头临时顶上来伺候你几日也罢了,长久呆着可是委屈了你。等闲了,娘另挑两个好的来你使。”
青枣和另一个叫红榴的小婢女一起又白了脸。
许融摇了摇头:“娘,我倒觉得青枣和红榴不错,虽拙了些,这几日做事尽心尽力,我也熟惯了她们。再换生面孔来,这屋里走马灯一样,闹得我头疼。”
听她说头疼,许夫人就不敢说什么了,忙道:“那就依你罢。”
许融候她喝完大半盏茶,方再度开口道:“娘,明日就着人去告诉萧家,不与他家结亲了吧?”
提到这个,许夫人犹豫了:“……我再想想。”
不精明没决断的人大多如此,许融没再紧逼,也没往心里去。许夫人的性子很明白,只要她拿定主意,许夫人最后会依了她的。
许夫人走了,许融揉了揉自己的腰。
总赖在床上也怪累的,这么多天躺得她筋酥骨软,许夫人的到来将这一方的清静打破,也让她觉得,该起来出去看一看了。
两个小丫头逃过一劫,这时候陡然长了眼色,见她揉腰,青枣忙先颠颠地过来:“姑娘腰酸?我给姑娘捶捶。”
另一个红榴慢一步,但去寻了个道具——美人捶一对,当下两个围拢来,一个上手轻轻捶腰,一个拿美人捶咚咚敲腿。
许融被逗笑了,这不是什么沉重活计,她没有使唤童工的罪恶,也乐得享受,就由得她们殷勤施为。
捶了一阵,她觉得好些了,就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好了,我到院里走一走——”
一句未了,珠帘声响,白芙回来了。
身后跟着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脏污、眼泪涟涟的婢女。
两人一进来便跪倒哭道:“姑娘!”
许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恶习适应得很快,但别人对着她下跪还是看不得的,摆手道:“起来吧。叫人打些水来,先洗洗,换身衣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