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曜就像一颗包装得璀璨夺目的水果糖,齐青蹊从小过了太多苦日子,于是这一口漂亮的甜蜜让他晕头转向了。
但是,甜蜜之余,也有一些苦恼。
杨曜每次只要见到他的脸,就只剩下雄雄爱火,但是当两人分开,他仿佛又回复了理智,让齐青蹊认识到他和这位年少有成的贵公子之间的差距。
每次分别之后,杨曜都会转账一笔钱给齐青蹊,暗示他应该“看起来更大气一点”。齐青蹊不想收他的钱,也不知道怎么摆脱自己身上那种令杨曜不适的小家子气。
他来自山区的孤儿院,从小就在黄土烟霾中长大,穿着孤儿院哥哥姐姐们穿了几代的补丁棉衣,暑假在烈日下大街小巷发传单,寒假在饭馆后厨用皲裂的手洗盘子。每花一笔钱都在脑海里自动换算成几顿饭钱,为了省钱要厚着脸皮去书店蹭书看,躲在垃圾桶附近捡毕业的师兄师姐的辅导书。
一个人的出身和经历,都会投映在他的脸上的。齐青蹊上了大学之后很爱干净,但每次洗完脸照镜子,他还是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可能再给他几年时间,这些灰尘会随着他的生活越来越好而褪去,可是杨曜从不愿意等。
杨曜希望他漂亮、高贵、多才多艺。他会抱怨齐青蹊皮肤不够白,身材不够高,行为举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他每次见面之后就给齐青蹊转一大笔钱,让他去买衣服、做保养,上仪态课,还有他特别要求的古琴课。
“我从小就喜欢弹古琴的人,很有传统的君子修养。”杨曜反复向他强调。
齐青蹊不想用他的钱,于是只得多打了几份兼职,日子忙碌又紧巴地过着。
但总体还是幸福的——有人在爱着他。他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因为性格孤僻,大学前也鲜少朋友,从小就没有人爱他关心他,但现在杨曜来到他身边了。他要求自己,是因为他对自己有期待。
齐青蹊相信,再熬一段时间,他会慢慢变得更优秀更好的,他会追上杨曜,拥有站在熠熠发光的他旁边的资格。
齐青蹊给一个初二的女生上完数学课,正准备去上古琴课,电话就响起来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齐青蹊温声问道:“您好,请问哪位?”
“你就是我弟在a市的小情儿吧,最近打得挺火热啊?”对面是一个女人,声线挺妩媚,但态度却不是很客气。
齐青蹊皱了眉,沉着气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和杨曜是正常的恋人关系,如果您是他的姐姐,我想您不应该这样侮辱自己弟弟的品行。”
那女人被他说得沉默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我来了a市,见一面吧。”
那女人报了一个咖啡馆的名字,并警告齐青蹊不来就死定了。被挂了电话,齐青蹊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下,马上又局促起来:杨曜的姐姐来者不善,可是毕竟以后可能会是一家人,他应该买点什么a市的土特产去招待她呢?
齐青蹊给杨曜打电话,想问问他的意见,可是杨曜的手机关机了。他跺了跺脚,匆匆返回刚刚那个初二女生的家里,觍着脸问她的家长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去一家比较不错的土特产店买了一只真空包装的a市烤鸭。
a市烤鸭是a市有名的特产之一,老大请齐青蹊吃过一回,很好吃。杨曜的姐姐可以拿回家和杨曜的家人一起吃,多实用的见面礼!
于是拎着一大盒烤鸭的齐青蹊,走到酒店咖啡馆的门口就被侍应拦住了:“送外卖的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们店要为客人营造一个清幽的环境,无关人员不可以进来的。”
齐青蹊尴尬得无地自容,绞着手指打电话告诉杨曜的姐姐自己进不来。
女人在电话里就不客气地笑了:“你是穿得有多寒酸?就算你装模作样想让我相信我弟没包养你,也演得用力过猛了吧?”
齐青蹊顾不上生气,反而有些不安:他今天的日程都是打工和上课,穿的衣服又旧又皱,如果被杨曜知道了,会不会又跟他生气?
他正惴惴不安,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脚步声,一个黑色短发的女人正在走过来,想必就是杨曜的姐姐。齐青蹊记不住名牌,但直觉她穿的职业装价值不菲,衬得她非常干练利落,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气派。
女人来势汹汹,天然带着一种天之骄子的倨傲——只是这种倨傲在她看清了齐青蹊的脸之后,瞬间就变成了震惊失态。
“哎呀!”天之骄子脚一软,恨天高一歪,差点整个人摔到地上。
齐青蹊和门口的侍应连忙去搀扶她,女人却死死地盯着齐青蹊,喃喃道:“真是造孽……”
齐青蹊不知道她抽什么风,但还是客气地问:“我扶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好吗?”
女人情绪镇定了一点,放开齐青蹊,拢了一下头发。这时她注意到了齐青蹊手上那个有些油腻的包装袋,便一脸讶异地问:“这是干嘛的?”
齐青蹊硬着头皮说道:“这个烤鸭是a市的特产,送……送您的。”
“苍天大地,”女人后退了两步
', ' ')(',捂着嘴:“我活了几十年,第一次有人送我烤鸭当礼物!”
齐青蹊尴尬得脖子耳朵都红了,强撑着和杨曜的姐姐坐下来。杨曜姐姐一脸探究地盯着他,久久不说话,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齐青蹊被她盯得连脸也红了。
他平时不擅交际,想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寒暄的话:“最近s市降温了,您带够衣服了吗?”
话一说出口又想抽自己嘴巴,人家有钱人,没带够衣服,再买几件不就行了吗?
果然女人嘴巴抽了抽,明显是在忍笑了。她深呼吸一口,勉强维持住了严肃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齐青蹊如实地报上姓名。
女人听了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叹道:“我明白了……怪不得呢。”
齐青蹊不明所以,拘谨地问道:“您这次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呢?”
女人愣了愣神,随口说道:“我在a市有个剪彩。”
顺道按她妈的吩咐,来打磨打磨这个传说中的小情儿。
但现在她改变了注意,美目一弯:“顺便来跟你说一件事,关于我弟的。”
齐青蹊竖起耳朵。
“我弟明天生日,你知道吗?”
齐青蹊愣住了,突然察觉杨曜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关于他的事情。
女人搅了搅自己的咖啡,继续说道:“他的生日不是属于他的,是属于我们整个家族的。不过我是他姐,想哄他高兴,所以来把你接去g市,起码明晚宴会结束了,你还能陪他几个小时。”
齐青蹊被她说得心动了,但还有些警觉:“我先打电话问问他。”
“问了就没有秘密惊喜了。”女人从包包里拿了支票簿写了一张递给他,“我跟我弟不同,我是有良心的人。喏,想去就拿着钱自己买机票去,不想去就算了。”
齐青蹊考虑再三,最终还是连夜搭飞机来了g市,杨曜姐姐离开前给他写了一个地址,让他先到那里,等生日宴会结束,再安排杨曜和他见面。
齐青蹊按着地址,来到了一个高档的住宅区,这个小区看起来有一定时间了,但是仍有一种别致温馨的感觉。齐青蹊找到了杨曜姐姐说的那一户,按了按门铃,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谁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很瘦,皮肤很白,看起来很和善。一看到她,齐青蹊心里便有种亲切的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曾经见过她一样。
那妇人看着齐青蹊,甚至比杨曜姐姐见到他时还要失态,她张着嘴,却颤抖着发不出声音,眼眶竟慢慢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齐青蹊看到她这样子,眼睛里竟然也有些酸涩。他关切地问道:“您,您怎么了?”
那妇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可置信地捏了自己一下,才哑声说道:“是梦吗,不是梦吗?我的蹊蹊……回来了?”
她睁着眼,似乎害怕眨眼间齐青蹊又会消失不见,泪珠便一串又一串地从她眼睛里坠下。
齐青蹊任她抓着,大脑里一片混沌,但又一个荒唐的想法却冒了出来。
“您叫我什么?”
妇人用手背揩了一下眼角的泪,勉力撑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蹊蹊。”她轻柔地说道,“齐青蹊,我的宝贝儿子……是你吗?”
小时候,每一个痛苦困窘的时刻,齐青蹊都在想,如果能和自己父母重逢就好了,如果他也有一个避风港就好了。后来齐青蹊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终于认命,他自己都不记得他的爸妈,他们又怎么在十多年后还认得自己呢?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在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就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会是杨曜的姐姐故意整他吗?可是开这种玩笑,也太无聊了吧?
“对不起,让你站了那么久,先进家里坐。”妇人讨好地给他摆好拖鞋,匆匆忙忙地从柜子里拿点心出来。
齐青蹊向妇人抱歉地笑笑,先去了洗手间打电话给杨曜的姐姐。
“这是怎么回事?”齐青蹊问。
女人在电话里笑得风情万种:“我说过我跟我弟不同,我是有良心的人。别把我捅出去,知道了吗?”
齐青蹊觉得头轻飘飘的,他走出洗手间,看向正在忙碌泡茶的妇人,小声地、不敢相信地问:“您真是我妈?”
妇人震惊又哀伤:“你都不记得了?”
齐青蹊摇摇头:“我小时候发过高烧,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孤儿院了。”
连名字,都是因为衣服上缝了“齐青蹊”三个字,才知道的。
妇人双眼通红,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泪,她指了指客厅上最显眼的一个相框,里面一对夫妻抱着两个四五岁的男孩,正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我叫汪晴柔,这是你爸爸齐树,”妇人又指了指照片里她抱着的那个男孩,“这是你孪生弟弟,叫齐白岳。”
“你五岁之前,我和你爸爸都很忙,就请了保姆来照顾你们。没想到那保姆是个人贩子,后来白岳跟我们说,你和弟弟躲在了衣柜,你用
', ' ')('衣服盖住了他,人贩子打开衣柜的时候,你自己跳出去又哭又喊分散了注意力,让人贩子以为衣柜里只有你一个人。白岳从小到大,都觉得你牺牲自己救了他,每天都问我们哥哥找到了吗。可是我们找了十几年,却还是找不到你……蹊蹊,爸爸妈妈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让你吃苦了……”
汪晴柔几度哽咽得失语,她眼里止不住的悲伤和心疼让齐青蹊也红了眼,他给汪晴柔抽了一大叠纸巾,淡淡笑着:“您别担心,我这些年运气挺好的,没吃什么苦。”
听见他的话,汪晴柔的泪流得更凶了,几乎要背过气来。齐青蹊赶紧说道:“真的,我吃得好睡得好,没被谁欺负过,我还考上了a大!”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掉眼泪了。
母子俩抱着哭了一场,等重逢的激动一一缓过劲后,两人又拘谨起来。
虽然是亲生母子,可是毕竟横亘着十几年的离散,沧海桑田,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汪晴柔对待他极为热情,似乎想要把这十几年缺失的母爱都补偿给他。她小心翼翼地问着齐青蹊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然后就要去厨房给他做一顿好吃的。
“你无聊的话可以看电视,或者看书,书房里还有你爸爸画的画。”汪晴柔搓了搓手,还有些局促,“对了,你还可以去你弟弟的房间看看,他一直很想你,所以写了很多很多信,说等你回来了要给你看,还拍了不少视频。”
齐青蹊“嗯”了一声,他稍微踌躇了一下,才喊出那个陌生又向往的称呼,“妈。”
汪晴柔便笑出了深深的鱼尾纹,“嗳。”
“妈,我晚上再去看弟弟的信。”齐青蹊站了起来,有些害羞地说道:“我想跟您一起做饭,我可以给您打下手吗?”
“可以,当然可以。”汪晴柔喉咙哽了一下,又笑了。
齐青蹊便驾轻就熟地帮她洗菜,剁肉,他们相处得过分客气,为此还闹了几个笑话。可是齐青蹊心里却又酸又甜,甜占大部分,甜得好像以前所有的苦都记不住了。
虽然还未完全熟悉,但他有家了。
“对了妈,爸爸和弟弟呢?”齐青蹊看见他妈煮的米饭似乎只有两三人的分量,便有些疑惑。
汪晴柔眼神一黯:“一年前……他们车祸去世了。”
汪明摘菜叶子的手一顿,马上轻声安慰道:“妈,我会照顾好你的。”
汪晴柔便强打着精神笑了一下:“幸好你回家了,这一年来,我都不知道活在世界上还有什么念想。”
“念想可多着呢,”齐青蹊磕磕巴巴地安慰自己妈妈,“我会孝敬您照顾您的,等我读完书,我要当最优秀的医生,救死扶伤,给我们家争光。”
话没说完,他就被自己吹的牛臊得脸红了。
“是,然后再娶个好媳妇,给我生个大白胖子。”汪晴柔戏谑道。
齐青蹊脸更红了。
还是等他们再相处一阵子,等妈高兴一点,再出柜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