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打从心里对于追问他这件事感到抗拒。我想了想,浑身不自在,艰涩的说,「我想那应该是当时的你,所能做的最好选择。所以──」我哑口无言,怔怔看他沉静的双眸,向他举起杯子,「乾杯吧。」
「我在那里。」他脱口而出,「从头到尾。」
他为何以那种如获至宝的方式,惦记我,接受我无理的要求,并且宛如时日不多般带我去他喜欢的所有地方,好像一个接一个都有跡可循。我希望那些事情像我看待茶水间里发生的事,出了差错,然后这点差错可以使一切翻盘。
这样子事实或许不会太血淋淋,又或者我在自欺欺人,因为我与他之间横亙的这段幽微时光,如果我不去正视的话,永远都会是那个吞噬我的黑洞。
但比起这个,我更怕看见孙絳文难受的样子。
我只能頜首,哑着声又说了一句「乾杯」。
梦境中少年还是面目全非,只有一双眸子明亮。他流着泪,仍是拿着信,这次多了碎玻璃扎痛我,那些碎片彷彿有生命一般想切开我的肌肤进到我的血管里。我想这样的梦几乎是定案了,它与最开始的梦开始毫不相关。
他原本水银镜子一样不带感情的凝视,忽然因为泪光成了透明的石英碎屑,不断从他脸颊落下,唰啦唰啦的弹跳在地上,一个接着一个准备要将我切割开。
我与蓓琪之间不冷不淡的关係维持好几个星期,久得我甚至要放弃想去追查那些可能性。原先正义感作祟然不得发洩的烦躁不安,也慢慢沉淀下来,当我看见蓓琪又因为犯错被叫进茶水室时,我只是更能克制自己不再发狂似的想像里头的情况。
周末我和几个大学同学聚餐,看着他们的眉飞色舞,意识到自己的无力被放大许多。由于那感觉太过强烈,我一时之间有些食不下嚥,我喝口水,提起精神说起毕业后我的种种日子,全都是一些无关紧要并且又能证明自己正脱离学生习惯的琐事。
好像这样就可以挥别这种无力感,告诉自己其实我早就迈向新生活了。
我维持笑容倾听大伙儿谈论谁谁谁出国深造,谁谁谁跟谁谁谁分手,接着又和谁在一起,气氛相当热络的情况下,我起先还凭着依稀印象搭上些话,但之后,有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充斥在我心里,不断驱逐那些逐渐堆砌起来的快乐,令它们一点一滴消散。
热度降下,我一时分神,餐厅里的背景乐变得清晰,那是kingsofconvenience的<surpriseice>。
「rainfallsbutnolifeisgiven,
雨点落下却没带来生机,
weekspassnoprogressismade.
日子流逝一切徒劳无功。
pastsometimestakesyouwithsofthands,
过去有时会用柔软掌心带走你,
andallthatsurroundsyouwillfade.
而你拥有的一切将会逝去。」
温柔平淡低喃的男声引我想起孙絳文,我对他竟像是无所不在般感到荒谬。某个我不能抗拒的念头已形成,坚定得使我无法做出辩驳去否定它的存在,只能任由它如水溢满。
「lovecomeslikesurpriseiceonthewater,
爱来临像水面突如其来的冰层,
lovecomesatdawn.
爱在晨曦初醒时到来。」
直到聚餐结束之前,男人绕在舌尖上呢喃似的歌词不断縈绕我耳边,提醒我:这件事,你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