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江小蛮被囚的贼窝就在南市一角,提耶碍于身份,盘桓许久还是下令将十余个贼人皆放走了。
他托着女孩儿,跨马而上,扬鞭的那一刻,下意识拥紧了怀中人,右手难以克制得微颤了下。
昏迷的人儿始终抓着他胸前衣襟,就如溺水之人不肯放下浮木般。朱雀大街上,高鼻深目的异域僧纵马飞驰,也不知是在逃避什么。
女孩儿面目苍白,颊侧指印鲜红,也还未曾真的被人怎样欺辱,可他多年清修无扰的一颗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了。
骏马直奔公主府,夜色苍茫,耳边风声呼啸,快到府门前时,江小蛮于光怪梦影中,惊叫着醒了过来。
“莫怕,前头就到了。”
“等一下,我这般模样,还是不好先回府去。”
她朝他怀里又瑟缩了下,特地用伤了的一侧脸颊贴在他心口,竭力作出神色如常的镇定样子:“提耶,先带我去别处换身衣服也好。”
男人松了些臂间力道,又回到眉目平和的寻常面目,想了想勒马掉缰,温言道了声“好”。
马儿还未跑出两步,远处纵马过来一人,穿了暗红色交领常服,身后跟着队皆是常服的羽林卫。
一行人到了跟前,立刻散开将两人团团围了起来。
“阿兄?”江小蛮缩着身子探出了头,“你们都在寻我吧,姨母怕是要急疯了,劳烦兄长先去宫里报个信吧。”
冯策双目赤红,克制着望向马缰,朝宇文崇等人吩咐了声,一群人尽数散开,各自报信去了。
等众人皆散了,他打马上前:“此番幸有法师,本官一定上表替法师请功。蛮儿这么回去恐要惹人非议,还是先由我带回吧。”
提耶不知可否,垂眸去看江小蛮。
“不必了,阿兄,我去鸿胪坊换身衣服,再行入宫好了。”
她音调沙哑,肺腑间似染了风寒,有些气音。
转动间颊侧鲜红的指印露出,冯策心底里狠狠一抽,眉眼温润地朝她伸出手,温柔道:“蛮儿,听话,先同我回去,阿兄还有话同你讲。”
少年一直伸着手,语调看似温润态度实则强硬,又重复了遍:“蛮儿听话。”
大难刚过,江小蛮不明所以,早把先前说合邬月蝉婚事的那一档芥蒂抛去了脑后。
她本能地觉着提耶的怀抱宽厚温暖,不愿离开。
可瞧了眼自己现下不堪狼狈的模样,她心有戚戚,知道女儿家清白的重要性,唯恐身后人要介怀,又见兄长确是有话,遂点点头。
见她点头,提耶也不多留,当下替她裹紧了袍子。同冯策两个一递一接,说了句“少陪”,也就径直策马离去了。
一接过人,久违的气息触感让冯策有一霎失神。感觉到小妹留恋不舍地瞧向那人离去的方向,他双臂用力,同儿时一般下巴亲昵地搁上她发顶。
再次回到亲人的身边,寒风凛冽,江小蛮也彻底从暗无天日的三日里醒过了神,倒也丝毫不觉得困顿。
“……这些恶人先前还掳了许多女孩儿,比我年纪都小些,阿兄,你快让人顺关卡去救她们。”
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兄妹,到了冯策这里,她心有余悸地只是不停说着地窖中的遭遇。说到最后那个独眼男人时,江小蛮含糊两句,三缄其口地刚想继续往下说。
“蛮儿!”少年猛地打断她,他实在听不得这一段,转柔嗓子贴在她耳边低语:“可知道这伙贼人如何就掳了你去?”
江小蛮摇摇头,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下元节那日她分明穿戴普通,怎么就入了贼人的眼呢?更奇怪的是,那会儿贼人的正业分明是贩卖标致少女,怎的连她家中何处也不知,就要勒索赎金呢?
“正是那日,你好心施舍的那个妇人,她原是贼人散在外觅人的眼线。”冯策心不在焉地将实情道出,分毫余地也没留,“你待人至善,人却想拿你的命换生计。怪道天底下好人活不长,都是这么一个个折在呆傻上的。”
这话说的比先前邬月婵的还要无情诛心,若是放在往日,她必然要同兄长费一番口舌争辩。可是经历了这么凶险的一场,再听这话时,却只是微皱了小脸,自言了句:“这些人作恶害生,也不知如何下得了手的。”
冯策无奈长叹,不再同她搭话,迎着夜风纵马朝自己府上去了。
为了不叫人瞧见江小蛮的模样,他挥退了所有人,亲自抱了她进屋。又从箱底翻出自己少时所穿便服,动作间,不免瞧见宽大袍袄下,她项侧肩颈的青紫痕迹,还有襦裙明显被人撕扯过的皱褶痕迹。
敛下眼中的赤红,他转身欲出门回避。
“对了,阿兄快再去寻些去淤肿的膏药,怕是姨母一会儿要过来。”
她隔了屏门说了句,就抬手解下提耶的外袍,准备梳洗换衣。才绞了热帕子要擦脸,门‘哗啦’一声开了,她吃惊得微张檀口,瞧着兄长就这么去而复返,向来清冽温润的一张脸上,神情骇人。
“蛮儿,若我说我喜欢你,从小便喜欢你……倘若我从今后致仕离朝,一心一意只守着公主府,你可是愿意?”
第37章.赐婚那个,若是让你一辈子这般同我处……
“阿兄。”江小蛮瞠目,喃喃道,“阿兄你开什么玩笑?”
方才她立在铜镜前擦脸,未及换下被撕碎的齐胸襦裙摇摇欲坠,而外袍却都扔在数步远的条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