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蛮脑袋一所,扁了嘴软了嗓子磨道:“不放不放,我就不放!我一时想不出要吃什么嘛,你就抱我下去趟又如何了,若是不肯,我就自己去。”
说着刻意‘哼’了声,放开了手作势就要朝地上跳。
双脚还未着地,腿弯腰下一紧,视线疏忽平移朝上,她整个人已然被他横抱而起了。
这人瞧着清瘦,力气却是颇大,常年骑射的胳膊上肌肉匀称,周身躯干臂膀亦是健壮。又因他身量实高,而江小蛮又是女儿堆里也不出挑的,是以纵是她吃得多,此刻被他横抱在怀,也是着实不必费多大气力的。
小脑袋紧挨在他肩头,江小蛮觉出他身上炙烫异动,半是羞涩半是不忍,她伸手戳了戳那张俊脸,想要说什么,却只是红着脸傻笑了下。
……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除夕那日。
菖都城西,永宁坊二进小院。
江小蛮说动了府里众人,到这城西之地,同赵七一家作起了邻居。
“快些快些,可别累坏了花仔。”江小蛮手里抱了一大盒爆竹,又牵了那头叫花仔的骆驼,朝着正在厨间收拾年货的人喊着,“哎呀,你这系的是什么绳结嘛,我怎么结不开呀。”
听到她唤声,提耶快步从厨间出来:“那绳结有特定的解法,公主别动。”
一听这称呼,女孩儿立刻不满地叫起来:“你这和尚,怎么就改不过来。”
“这么对着它的耳朵叫,可是要把它震聋了,果然是公主的作风。”提耶手下不停,也没看出他是怎么抽绳结的,只是两下里就把骆驼背上大包小包的年货一一卸了下来。
从前一日进了城,龟兹新王阔延孜汗继位的消息得到确证,西北大局已定,提耶但觉多年来筹谋得定,心境一下子开阔起来。
他将年货卸完了,看着骆驼直了身子打了个响鼻,忽的和煦而笑,禁不住抬手去揉了揉花仔的顶发。
经年枷锁一去,他本就是个豁达之人,又到底年岁尚轻,免不得也真正生了些放下过往的念头去。
“呀!花仔是我的,不许你乱动!”江小蛮上前搂过骆驼脖子,不满地瞧着他。
不过数日的功夫,他两个心结俱解,说起话来越发同寻常夫妻一般。见她连一头骆驼的醋都要吃,小圆脸鼓着着实可爱,被这年节里气氛染了,提耶发现自己的凡俗心思是愈发深重了。
浅笑着走到她跟前,他俯身而下,一本正经地温雅道:“昨夜里公主还说,你与我生生世世不分离,亦无分彼此,怎么到了白日里,蛮儿就忘了么?”
朗日高悬,暖阳清辉洒入他深刻碧眸下,投出一片阴翳。这般形容暧昧和煦,让江小蛮看呆了去。
看着他抱起油纸包转身朝厨间去的背影,有炊烟袅袅自屋内漫出。这一刻,那高大身躯融入俗世尘嚣,显得烟火气十足。
“我帮你生火吧。”她安顿了花仔,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还是不必,已经巳末了,不敢劳公主大驾,我一人还快些。”又是一句不留情的大白话,其实初见时,江小蛮就发现他不是个寡言之人,只是到如今,她才发现,提耶还是个颇会斗嘴的人。
倘若他未曾出家,又会是个怎样鲜衣怒马的样子?
思及他坎坷离乱的过去,她心口没来由得难受起来。看着他忙而不乱,手脚麻利地起锅炒菜,舀水生火,饶是冬衣厚实,那弯起的脊背也依然瘦骨分明。江小蛮转身去分类年货,心中暗暗起誓,他肯还俗成全自己的执念深情,那这一生,她便要用十二万分的心意,待他好。
释尊所赐,她会给他更多。
也就二刻功夫,两碗滴了香油盖了青菜的素面就做好了。两个说着话正要动筷时,外头院门呼喇开了。
“蛮姐姐!”一个梳了冲天揪的小童跑了进来,手上端了两碗剁好的肉菜陷,“阿翁说这是新作的,留着你们夜里包。”
小童生得浓眉大眼,过了年也才五岁,却是贫家儿早当家,说话举止都极是懂事。
提耶颇喜欢这孩子,从他手里接过一荤一素两个陷碗,又从油纸包里捡了袋糖糕递了过去:“多谢了,你阿翁呢,可有要我们帮忙之处?”
“阿翁阿婆都在编篮子呢,就我娘一个在忙年饭。”
赵家穷苦,上门的女婿早早病故,便只有老两口同女儿当家,独自带这小孙儿活命。他家原是住在莽山下两间草棚,日常只靠老汉驴车拉些菜蔬运个路人,得三五铜板维系。可他家却是实足本分的老好人,与江小蛮的脾性投缘。先前几次与他家银钱,都是怎么也不肯多收,后来江小蛮对赵七表明了身份,才将他一家接到城里住上了小院。
“小瞿还想吃什么,多拿两包。”她蹲下身,正与那孩童一般高,颇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噫,男女授受不亲!蛮姐姐瞎捏什么!”赵瞿童生清脆,吞了口口水,竟连怀里的纸包也推了回去,“阿翁说了,不叫我乱拿你们东西,还叫我早早回去,不要讨了人家的嫌。”
那赵七着实耿直朴实,不但将她的身份守口如瓶,自觉无功不受禄,连孙儿再多拿人家散碎吃食都不肯的。
小童到底年幼,说着话强自别开眼,却又去瞧那院里半卧的骆驼。
江小蛮嘻嘻一笑,趁空又去他脸上捏了把,在小孩还未发怒前,她迅疾拆了个纸包,捏出块粘牙的酥糖朝他小嘴里一塞,笑道:“小孩小孩你别馋,黏上嘴儿乖宝宝。话也说不清了吧,告诉你!就你这小东西,本……我若是想捏,家里姑姑定给拉一溜来,叫我挨个捏着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