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笼中的环环应声舒展身体,挂在脖子上的精铜铃铛发出悦耳的脆响。
“喵嗷~”笼中一处落脚台上,有什么……硕大的东西,将那竹编的吊台压得吱呀作响。
那昂贵的绸布团子里窸窸窣窣的,应声钻出来只虎皮花纹的……大猫。
这猫浑身橙黑条纹,一双蓝绿异色眼瞳,在阳光的照耀下窄成了一条缝儿,略有些不满地昂着头对着季沧笙打了个呵欠,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季沧笙打开竹笼的门走进去,也没把它抱下来,就着跳台从肥猫的头顶挠到下巴,只留着浅浅一丝月牙弯的指甲似乎让猫很适用,也不计较这个主子最近总是不让自己吃饱,没一会儿就滚到了绸布堆里翻开圆嘟嘟的肚皮。
季沧笙轻轻把手放在那柔软的肚皮上,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哀伤。
它太老了,从自己还不懂事的时候起就一直陪伴着自己,已经十三年了。
它的毛发不再光泽,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发呆,时常表现得如一只天真无邪的奶猫,抓不到蝴蝶玩累了,趴在草地上睡过去。
它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再过不久,或许那一天,它知道自己快死了,就静悄悄地,没有告诉任何人,绝情得如同它年轻时候,自己找了个地方安静地死去。
季沧笙不信它是死了,它只是去了一个有很多同伴的地方,太贪玩,就忘记回来了罢。
猫儿在他的手下翻滚着的身体突然停了下来,它忽然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指甲,手脚并用地将季沧笙的手给抱抱好。它的爪子也肉乎乎,一瓣儿一瓣儿像剥好的白蒜,亲昵地搭在他手背上,带着一点点汗。
季沧笙愣在了那里,他知道,它现在是醒着的,它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所以偏过毛茸茸的脑袋吃力的蹭他的指尖。
“你别走,好不好。”季沧笙说。
它听不懂的。
它清醒了一会儿,又开始撒起娇来,牙齿试着试着地找到季沧笙浅浅的指甲上,轻轻地磕起来,这是饿了。
季沧笙已经不敢给它吃太多了,它不再懂得饱,只一个劲哼哧哼哧地吃,吃了又吐,吐完就忘了,用冷战抗议季沧笙不给它东西吃。
它老了,老的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师尊……”折花赶来的时候,身上的热气散着桂花的味道,连额角都浸出来细细的汗。他不是最早也不是最新收进来的弟子,天赋不佳,从山头赶过来都要累得喘气。
季沧笙将玩累了的环环抱回窝里,猫笼没有锁,转身从乾坤袖里取出一张绣着梅花的手帕,递给折花擦汗。
“他走了?”
“还没……”折花受宠若惊,连忙退了好几步,“师尊,不用的,会弄脏你的……”
折花话到一半,便诚惶诚恐地僵在了原地,任着这位比自己还小、个头也矮的师尊……给自己擦汗。
他一点也不敢动,生怕冒犯了师尊惹得他生气,会被逐出师门。他是天元仙尊座下最无能的弟子,修炼没有天赋,只能负责一些杂活,师尊起床气重,连近侍也不敢接近,生怕仙尊控制不好力气,下一刻就命赴黄泉。
其实这不能怪季沧笙,他继位的年纪太小了,而继承不仅仅是继承这个位置,更是要继承天元仙尊世代积累下来的功力。季沧笙一夜之间从练气入门变为大乘末期,不得修炼,不得飞升,用尽一生来保天下太平。
若是普通的天元仙尊继位,至少也是练虚后期,跨度不大,也好适应。季沧笙继承的时候没有被心性难倒,却差点被凭空生出的力量折磨死,导致他现在二十虚岁了,身体发育还只到十五六的模样。
季沧笙收起手帕,随手一拂,道:“带路。”
“是!”
他看着折花的背影,又生出了那么几丝感慨,在不久的将来,门派所背负的那些罪名之下,留在自己身边最久的人,竟然是他当初最不喜欢的徒弟。
那时候年纪轻,老喜欢捉弄人。季沧笙见到这个徒弟的第一面就不喜欢,还给人家赐名折花,结果折花还就真的——专门负责折花。
季沧笙年轻的时候被天元门的弟子们偷偷取了个诨名,就叫踏花。他的香囊一月一换,都是当季上好的鲜花,让如香坊调配的;衣物洗涤时要加入花瓣,晾晒后也要用杂糅了花瓣的熏香熏透;房间里的花枝三日一更;就连进食的时候没有鲜花作伴也要摔了筷子走人,一个人的消耗比整个天元门一年的都多。
季沧笙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可偏偏只有他最不喜欢的徒弟最能伺候他,会在天微亮的时候采集花间的露水,每日更换新鲜的花枝,师尊不喜欢太过浓郁的花香,香味太重的只能在花苞未展的时候摘下。
多年之后,已经名扬天下的季沧笙早就拉不下这个脸去感谢,直到他死去,也没找到机会开口。
仙寐山去前殿的路很远,折花步程慢,季沧笙也不急,他悠悠闲闲地赏过这宁静的景色,似乎多看几眼,就能永远将它们留下来。
可惜他还没看够,前殿就到了。季沧笙这才知道为什么折花急成那样,天元门二十二位上仙,只要没有出门办事的,全都到齐了。
“恭候仙尊。”众人齐齐站起行礼。
季沧笙顿了顿,心里仿佛哽着一口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众人作揖良久,不闻动静,微微抬头,便看见季沧笙站在那里,脸庞稚嫩,眼睛里却透了太多、太多连他们都无法读懂的东西,仿佛在一夜之间已灵魂苍老,要将他们所有人都看透。
季沧笙深吸一口气,挥手到:“师叔们不必多礼。”
众人:“……”
这小子,今天早上起来吃错药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