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业繁忙,何立再见到杨青山时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后。那天正下着小雪,雪花在京城的天地间纷纷扬扬地落下,他从图书室走出来,看了一整天书头昏脑胀,一出门就撞到了杨青山身上。
“这是怎么了?”杨青山也刚从图书室出来,回头上下打量着何立:“才几天没见,竟瘦成这样。”
几天?都足足两个月了。何立心里不好受,面上却仍笑盈盈的:“不过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为的哪般?”杨青山问:“还是娶亲的事吗?”
何立没说话,权当默认。
杨青山见他不说话,于是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你若实在不情愿,仔细与你爹娘说说,他们不能不顾及你的心思。”
你知道什么?何立心里忽而升腾起一阵火:若不是为了你,我哪里至于?
“杨老师,”何立抬眼望着他,看着杨青山肩上头上都落满了雪,于是伸手替他拂去了些许,万古长空,一朝风月,飞雪飘落间,年轻人把万般心事孤注一掷:“依你想,学生该当如何?”
“我怎么想不要紧,关键看你。”杨青山眯起眼:“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
何立低着头,不再看他,心里却乱得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他们都以为我不愿娶亲是因为心有所属。”何立忽然觉得心虚得很,面对自己的心上人,竟不知该如何表白心迹:“其实,确是如此。”
“是吗?”杨青山觉得有趣:“哪家的姑娘啊?竟惹得你这般惦念。”
何立摇了摇头:“按照我爹娘的意思,若是不能娶做正妻,做妾也无妨。可是,”他抬头望向杨青山:“他做不了妻,也做不了妾。”
杨青山皱了皱眉:他最烦的就是这人一副婆婆妈妈的大姑娘样,想要便干脆利落地去争取,争取不到便放手,在这里自己折磨自己有什么意思。
“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杨青山伸手在何立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对这人做出了极为中肯的评价。
何立揉了揉脑袋,咧嘴笑了:“确实,我还真是不中用。”连跟对方表白心迹的勇气都没有,可不就是不中用吗?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杨青山淡淡道:“你还年轻,应该把心思更多地放在学业事业上,一天天的总惦记这些做什么?”他望向何立:“何老爷总不能害了你。”
杨青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发现随着自己话音落下,何立的笑容里竟渐渐添了几分凄凄然。他听见那人问他:“杨老师,你怎能这样说?你就没有把什么人放在心上过吗?”
杨青山一愣,露出了一个比何立还要凄惨的笑:“我配么?”
我终究是不配的,不配让人家跟着我过这种名誉尽毁毫无前途的日子。杨青山叹了口气:自己孤身一人,就算被判作反贼也是自得坦荡,可如果有了另外的牵扯,想来若日后有幸为国捐躯,也没法心无挂念地走。
“别说这个了,”杨青山无视何立满脸的委屈:“前段时日朝廷在旅顺和威海新建了两处海军基地,如今已经建成,你可有听说?”
何立一愣:“没。”
杨青山不想再看他,心里实在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于是伸手推了他一把:“多了解些这个,比什么都强。”
“是。”何立点了点头。
杨青山觑了几眼何立这般委屈的模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多了些不该有的心绪,几分苦涩,几分心疼。这些心思杨青山向来不愿细想,一路至今,也只有在两个多月前那个初秋的午后曾显露一二。
罢了。杨青山抿了抿嘴:“老师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他望着何立,挤出一抹笑来:“多多保重。”而后便转身要走。
何立点了点头,突然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杨青山。雪不知在什么时候下大了,他们两人都穿得不厚,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他们一身。
“老师,”何立见杨青山没躲开他,便想再得寸进尺一些,于是把脸凑近了,轻轻靠着杨青山的脖子:“谢谢你。”
杨青山有些无奈,却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颇为受用:他不怕西太后寻麻烦,毕竟经上次一事,他与何家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脱不去的。他不想让何家因着自己受牵连,可何大少爷摆明了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像一块牛皮糖一样死死粘着他,让他躲无可躲逃无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