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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这次他只要往前跑。跑到无路可跑。跑到一切结束,被他们逮住……现下他只是做出遭到猎杀的猎物的本能反应:逃跑,努力逃命,努力再存活几小时、几分钟、几秒钟。老鼠在地上不耐烦地四处寻找。人类的心脏仍在跳动,只是越来越微弱。它再度停在鞋子旁边,咬了咬鞋子的皮革,只觉得柔软但厚实,是一种坚硬皮革。它又跑到那人旁边。衣服上的气味比鞋子多,散发着汗水、食物和鲜血的味道。那人依然以相同姿势躺着,动也不动,挡住入口。它抓了抓那人的腹部。

我并不是不想活了,老爸,但我必须一死,这样才能终结这些鸟事。世界上应该有种更好的方式才对,你说是不是?应该有种无痛的方式,可以让你毫无痛苦地离开身体,进入光亮,而不是像这样被该死的冰冷黑暗慢慢围绕。有人应该在马卡洛夫子弹上涂上鸦片剂,应该像我对待长癣的脏狗鲁弗斯那样对待我,应该替我买一张通往极乐世界的单程票,我的老天!但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不是需要处方笺或卖光了,就是贵得离谱,你得出卖灵魂才尝得到它们的滋味。人生就像是一家超过你预算的餐厅,账单上的金额叫作死亡,你为了没机会尝到的食物必须付出性命,所以你点了菜单上最贵的一道菜,反正你都已经上了这艘贼船不是吗?如果幸运的话,你的嘴巴会塞满食物。

好吧,老爸,我还是别再发牢骚了,你先别走,我的故事还没说完呢。接下来很精彩哦。刚才说到哪里了?对,我们去摩托帮俱乐部闯空门过后几天,彼得和安德烈来找欧雷克和我,他们替欧雷克戴上眼罩,载我们去老头子的家,带我们走进地下室。我从来没去过地下室,他们带我们穿过低矮狭长的通道,我们必须把头压低才能通过,肩膀摩擦着两侧墙壁。我逐渐明白,那不是地下室,而是地底隧道,可能是条逃生通道。但这条逃生通道没帮上贝雷哥什么忙,他看起来活像只被淹死的老鼠。好吧,他真的是只被淹死的老鼠。

接着他们带欧雷克回到车上,带我去见老头子。老头子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我们之间没有桌子。

“你们两个在场吗?”他问道。

我直视他的双眼:“如果你是在问我,我们是不是去过摩托帮俱乐部,答案是没有。”

他静静地打量我。

“你跟我一样,”最后他说,“说谎的时候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虽然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觉得在他脸上看见了一丝微笑。

“那,古斯托,你明白楼下那是什么吗?”

“那是卧底警察贝雷哥。”

“没错,可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猜猜看。”

老头子前世一定是个蹩脚的老师,反正无所谓,我回答说:“他偷东西。”

老头子摇了摇头:“他发现我住在这里。他知道他手上的证据不足以申请搜查令。最近对灰狼帮的逮捕行动和对他们俱乐部的突袭行动过后,他看见了不祥征兆,那就是无论他手上的案子多漂亮,他都绝对拿不到搜查令……”老头子咧嘴而笑。“我们警告过他,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

“是哦?”

“像他这种卧底警察仰赖的是假身份,他们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会被人发现,没人知道他们的家人是谁,可是只要有正确的密码,警察数据库里什么都找得到。比如说,如果你在欧克林受人信任,你就会有密码。可是我们该怎么警告他呢?”

我不假思索便回答说:“撞死他的小孩?”

老头子面色一沉:“古斯托,我们不是禽兽。”

“抱歉。”

“再说,他根本没有小孩。”他发出嘎嘎的笑声,“但他有个妹妹,说不定只是个养妹。”

我点了点头。我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说谎。

“我们跟他说,他妹妹会遭到强暴,再被杀死。可是我看错了他。他不去想他必须保护亲人,却发动攻击,单枪匹马、孤注一掷的攻击。昨天晚上他成功侵入这里,出乎我们的意料。他可能很爱这个妹妹吧。他还带了枪。我下到地下室,他跟了过去,后来他就死了。”老头子侧过了头,“他是怎么死的呢?”

“他的嘴巴有水冒出来,淹死的?”

“正确,不过是在哪里淹死的?”

“他是从大湖之类的地方被捞起来,再送来这里?”

“不对。他闯进这里,结果却淹死了。所以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动动脑筋!”他恶狠狠地说,“你想活命,就必须动脑筋,从你看见的事物中归纳出结论。这就是现实人生。”

“好啦好啦,”我试着动动脑筋,“那个地下室其实不是地下室,而是一条隧道。”

老头子交抱双臂:“然后呢?”

“它比这栋房子还要长,出口可能在野外。”

“可是?”

“可是你说过隔壁房子也是你的,所以隧道可能通到那里。”

老头子露出满意的微笑:“猜猜看隧道有多老吧。”

“很老,墙上都是青苔。”

“那是水藻。当年反抗军对这栋房子发动四次攻击之后,盖世太保首领莱因哈德就下令挖掘这条隧道,也成功阻止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每天下午,莱因哈德回到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这栋房子的大门,打开电灯,然后就穿过隧道,到隔壁他真正居住的房子里,而众所周知住在隔壁的德军中尉就过来这里。这个中尉会在这栋房子里走动,穿着跟莱茵哈德一样的制服,窗户通常都会关上。”

“他是个诱饵。”

“没错。”

“这关我什么事?”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真实人生是什么样子,古斯托。这个国家的人多半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生存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我告诉你这些事是想跟你说我信任你。”

他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表示他说的这番话非常重要。我假装我明白了,但其实我只想回家,说不定他也看得出来。

“很高兴见到你,古斯托。安德烈会载你们两个回家。”

途中车子经过一所大学,校园里想必有个学生摇滚乐团正在户外舞台上表演,暴烈的吉他声传进我们的耳朵里。布林登路上有无数年轻人朝我们的方向走来,脸上洋溢着笑意,充满希望,仿佛有人承诺他们一个光明未来似的。

“那是什么?”欧雷克问道,他依然蒙着眼罩。

“那个啊,”我说,“是不真实的人生。”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淹死的?”哈利问道。

“不知道。”欧雷克说,他的脚抖得更加厉害,整个身体都在颤动。

“好吧,所以你被蒙住眼睛,那说说你们坐车回来的路上你记得什么或听见什么,比方说你下车的时候有没有听见火车或电车的声音?”

“没有,我们到的时候正在下雨,所以我听见的都是雨声。”

“大雨还是小雨?”

“小雨。下车的时候我几乎没感觉到下雨,可是我听见了雨声。”

“好,小雨通常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说不定是因为雨打在树叶上?”

“有可能。”

“你走向大门的时候脚底下踩的是什么?人行道?石板路?草地?”

“碎石路吧,我想。对,我听见了嘎吱声,所以我才知道彼得站在哪里。他体重最重,所以发出的声音最大。”

“很好。门前有台阶吗?”

“有。”

“台阶有几级?”

欧雷克呻吟了一声。

“好吧,”哈利说,“你走到门前的时候还在下雨吗?”

“对,当然。”

“我的意思是说,雨水有没有落在你的头发上?”

“有。”

“所以没有门廊之类的结构。”

“你打算搜索全奥斯陆没有门廊的房子?”

“这个嘛,奥斯陆不同地区的房子建于不同时期,所以会有一些共同的特色。”

“附近没有电车经过,门前有碎石路和台阶又没有门廊的木造房屋,是什么时期建造的?”

“你的口气好像警察署长,”哈利说,但欧雷克连笑都没笑,效果不如预期,“你们离开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附近有什么声音?”

“比方说?”

“比方说行人穿越人行横道的哔哔声。”

“没有,没听见那种声音,可是我听见了音乐声。”

“是录音的还是现场的?”

“我想应该是现场的,打击乐器的声音很清楚,还能听见吉他的声音,随风飘送。”

“听起来像是现场演奏,你的记性很好。”

“我会记得是因为他们演奏的是你的歌。”

“我的歌?”

“你那些cd里的一首歌。我会记得是因为古斯托说那不是真实的人生,他一定是听见他们唱的歌词,所以才下意识地那样说。”

“哪句歌词?”

“好像是跟做梦有关,我忘了,可是你以前常放那首歌。”

“仔细想想,欧雷克,这很重要。”

欧雷克看着哈利,他的脚停止抖动。他闭上眼睛,试着哼出旋律:“他只是一直做大头梦……”他睁开眼睛,涨红了脸,“有点像这样。”

哈利也哼了一遍,但摇了摇头。

“抱歉,”欧雷克说,“我不是很确定,我只听见几秒钟而已。”

“没关系,”哈利说,拍了拍欧雷克的肩膀,“告诉我摩托帮俱乐部发生什么事吧。”

欧雷克的脚再度开始抖动,他深深吸了两大口气。他学过在起跑线上蹲下之前要先做这个动作。接着他开始述说事发经过。

说完之后,哈利静坐良久,只是不断搓揉颈背:“所以你们把一个人钻死了?”

“不是我们,是那个警察。”

“你不知道那个警察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属于哪个单位?”

“不知道,古斯托和那个警察都很小心不透露他的身份。古斯托说我不知道最好。”

“你不知道后来尸体是怎么处置的?”

“不知道。你会去跟警方告发我吗?”

“不会。”哈利拿出一包烟,拍出一根。

“可以给我一根吗?”欧雷克问道。

“抱歉,小子,这有害你的健康。”

“可是……”

“除非你让汉斯把你藏起来,把找伊莲娜的事交给我。”

欧雷克望着体育场后方山坡上的公寓,公寓阳台上仍挂着花箱。哈利看着欧雷克的侧脸,只见他的喉结在细瘦脖子里上下跳动。

“好。”欧雷克说。

“很好。”哈利递给他一根烟,替两人点烟。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要装金属手指了,”欧雷克说,“这样你才能抽烟。”

“对啊。”哈利说,用钛金属义肢和食指夹着香烟,同时在手机里寻找萝凯的号码。结果他发现没必要跟她要汉斯的电话,因为汉斯正好跟她在一起,说会马上过来。

欧雷克弓起身子,仿佛天气突然变得很冷:“他会把我藏到哪里?”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的睾丸很敏感,人家只要一提到‘汽车电瓶’这几个字,我马上就会把秘密全都供出来。”

欧雷克大笑,笑声颇短,但总是笑了:“我才不信呢,他们就算杀了你,你也不会说。”

哈利看着欧雷克。为了看欧雷克一展笑颜,他愿意说一整天冷笑话。

“欧雷克,你对我的期望总是这么高,太高了。我也总是希望你眼中看见的我比真正的我还要好。”

欧雷克低头看着双手:“男孩子不是都会把父亲当作英雄吗?”

“也许吧。我不希望你把我视为抛弃者,那种会搞失踪的人,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我想说的是,我不在你身边不代表你对我不重要。我们都没办法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们都被……困在各式各样的囚牢里,困在自己的身份认同里。”

欧雷克抬起下巴:“困在垃圾和屎堆里。”

“也可以这样说。”

他们同时抽了口烟,看着烟雾在风中飘散,朝一望无垠的湛蓝天际飘去。哈利知道尼古丁无法抚慰欧雷克的瘾头,但至少可以让他稍微转移注意力,这都只是为了接下来的几分钟做好准备。

“哈利?”

“什么事?”

“你为什么没回来?”

哈利先吸了口烟才回答:“因为你妈妈认为我对你们有不好的影响,她说得没错。”

哈利继续抽烟,遥望远方。他知道这时欧雷克不希望他看他。十八岁少年哭的时候,不会希望有人看他,也不会希望有人用手臂搂住他的肩膀,说些安慰的话。他只会希望哈利默默待在一旁,不要说话,不要分心,跟他一起并肩思考即将来临的人生赛事。

他们听见有辆车驶来,便走下看台,走进停车场。哈利看见汉斯把手搭在萝凯的手臂上,因为她立刻就要冲下车子。

欧雷克转头看着哈利,打起精神,用拇指勾住哈利的拇指,右肩轻推哈利的肩膀。哈利不想让他这么轻易就过关,把他拉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要赢。”

伊莲娜·韩森最后的地址就是她家,位于葛拉森区的一栋半独立式住宅,屋前有个杂草丛生的小院子,里头种了没结苹果的苹果树,还有架秋千。

来开门的是名青年男子,哈利估计大约二十岁,面孔很眼熟。哈利的警察头脑只在数据库里搜索了十分之一秒,就找到了答案。

“我叫哈利·霍勒,你应该是斯泰囷韩森吧?”

“对。”

斯泰因脸上混合着年轻人特有的天真和警觉,他已体验过这世界的善与恶,但在面对世界时,仍在过度敞开心扉和过度压抑小心之间摆荡。

“我在照片上看过你,我是欧雷克·樊科的朋友。”

哈利观察斯泰因那双灰色眼珠的反应,但有点看不出所以然来。

“你可能已经听说他获释的消息了吧?有人承认自己是杀害你养弟的凶手。”

斯泰因摇了摇头,脸上表情依然少得不能再少。

“我以前是警察,我正在找你妹妹伊莲娜。”

“为什么?”

“我想确定她没事,我已经答应过欧雷克了。”

“太好了,好让他继续喂她吸食毒品吗?”

哈利变换站姿:“欧雷克已经戒毒了,你应该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但他还是戒了,因为他想找到她。他爱伊莲娜,斯泰因。但我想找她是为了大家着想,而不只是为了欧雷克。我对找人还蛮有一套的。”

斯泰因看着哈利,迟疑片刻才把门完全打开。

哈利跟着他走进客厅。屋里很整齐,家具齐全,但看起来似乎没人住。

“你父母……”

“他们已经不住这里了,我只有离开特隆赫姆的时候才会来住。”

斯泰因说话时发的r音特别卷舌且明显,这种口音对于请得起保姆的南挪威家族而言曾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不知为何,哈利心想,这种口音会让你的声音容易被人记住。

一台看起来从没被弹过的钢琴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少说也有六七年了,里头的伊莲娜和古斯托年纪都比较小,身形也小了一号,身穿运动服装,顶着的发型哈利猜想现在他们自己看了都会觉得难为情。斯泰因站在后方,表情严肃。母亲双臂交抱,脸上挂着纡尊降贵、近乎嘲讽的微笑。父亲脸上的笑容让哈利觉得拍摄这张全家福是他的意思,因为他是照片中唯一展现出热忱的人。

“所以这是你们一家人?”

“过去的事了,现在我爸妈已经离婚。我爸搬去了丹麦,其实应该说‘逃去’才对。我妈住院了。其他的……呃,其他你显然都已经知道了。”

哈利点了点头。一人死亡,一人失踪,对家族来说是很大的损失。

哈利自己找了张深扶手椅坐下:“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好帮我寻找伊莲娜?”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哈利露出微笑:“说说看。”

“伊莲娜在经历过一些她不肯跟我说的事情之后,搬到特隆赫姆去跟我住,但我很确定这些事古斯托都有份。她把古斯托理想化,什么事都愿意为他做,以为他在乎她,只因为他偶尔会拍拍她的脸颊。几个月后她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就说她得回奥斯陆,而且不跟我说明原因。这已经是四个月以前的事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也没有她的消息。两个多星期后,我因为一直联络不上她,所以跟警方报案说她失踪了。警方只是做笔录,可能还做了点调查,然后整件事就石沉大海。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在外流浪的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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