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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挂断时,他接了起来。养兄的声音冷漠而又清楚地传来。

“我是斯泰因。”

有时我觉得他取这个名字真是再适合不过,挪威文的斯泰因(stein)就是“岩石”的意思,岩石具有难以穿透的表面和坚硬的内部,缺乏感情、冷酷沉重。但即使是岩石也有弱点,只要朝弱点猛力一击,就能让它迸裂开来。

我清了清喉咙:“我是古斯托,我知道伊莲娜在哪里。”

我听见轻轻的呼吸声。斯泰因总是轻声呼吸。

他可以连续奔跑好几个小时,几乎不需要氧气,也不需要奔跑的理由。

“她在哪里?”

“这就是重点,”我说,“我知道她在哪里,可是你要付出代价才能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

那感觉就像一波热浪,不对,是冷飕飕的寒风。我感觉到他的恨意袭来,听见他吞了口口水。

“你要多……”

“五千。”

“好。”

“我是说一万。”

“你刚刚说五千。”

操。

“可是事情很紧急。”我说,即使我知道他已经站了起来。

“好,你在哪里?”

“黑斯默街九十二号,大门门锁坏了,我在三楼。”

“我马上过去,你哪里都别去。”

哪里都别去?我从客厅烟灰缸里拿起几个烟屁股,走进厨房,在午后震耳欲聋的寂静中点燃。可恶,这里热死了。有东西发出窸窣声响,我循声看去。又是那只老鼠,它正沿着墙边奔跑。

它是从炉台后面跑出来的。它在那里有个藏身处。

我抽了第二根烟屁股。

这时我心念一动,跳了起来。

炉台重得要命,但我发现它的后侧有两个轮子。

那老鼠洞比一般老鼠洞要大得多。

欧雷克啊欧雷克,你虽然聪明,但这把戏当初可是我教你的。

我蹲下身去,操作铁丝时就已经嗨了起来,手指剧烈颤抖,我恨不得把它们全都咬下来。我感觉到它,却又错过。那一定是小提琴,一定是!

我终于勾到了它,觉得沉甸甸的。我把它拉出来,原来是个又大又重的布包。我打开布包。中奖了!

布包里有一根橡胶管、一支汤匙、一支针筒,还有三个透明的小密封袋,袋里的白粉夹杂褐色颗粒。我的心欢声歌唱。我跟我唯一信赖的朋友和情人重逢了。

我把两个小密封袋放进口袋,打开第三个。只要省着点用,这些小提琴够用一个礼拜。现在我只要先注射小提琴,然后在斯泰因或其他人抵达之前开溜就行了。我在汤匙上倒了些白粉,点亮打火机。通常我会再加几滴柠檬汁,就是市面上卖的那种瓶装柠檬汁,它可以防止白粉结块,让针筒把白粉全都吸进去。但我手边没有柠檬汁,也没有耐性。眼前只有一件事最重要:把这玩意打进血管。

我把橡胶管绑在手臂上端,用牙齿咬住管子末端把它拉紧,找到一条蓝色大静脉,用针筒瞄准这个大目标,稳住手指。我在发抖,剧烈发抖。

针尖没刺中静脉。

一次、两次。吸气。别多想,别太急,别慌张。

针尖摇晃不定,我朝蓝色大虫戳下去。

又没刺中。

我奋力对抗绝望,心想是不是要先吸一点,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我要的是激昂,是整管小提琴进入血管所带来的强烈快感,是它直接进入脑部所产生的高潮和自由坠落!

燠热和阳光令我目眩。我移动到客厅,在墙边的阴影里坐下。妈的,这下连静脉都看不到了!慢慢来。我等待瞳孔扩张。幸好我的前臂白得跟电影屏幕一样,静脉看起来有如格陵兰地图上的河川。

就是现在。

又没中。

我再也受不了了,觉得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这时鞋子踩上地板的咯吱声响传来。

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臂上,完全没听见他走进来。

我抬头望去,泪眼盈眶,眼前影像都是扭曲的,活像是他妈的游乐园里的哈哈镜。

“嗨,小偷。”

已经好久没听见有人这样叫我了。

我眨了眨眼,泪水散去,眼前出现熟悉的人影。是的,现在我看清楚了,连手枪都看得很清楚。原来那把枪不是被恰巧闯入的窃贼偷走的。

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突然我变得异常冷静。

我再度低头朝静脉看去。

“别这样做。”那声音说。

我看见我的手稳得跟扒窃之手一样。机会来了。

“我会开枪哦。”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你如果开枪,就永远都找不到伊莲娜。”

“古斯托!”

“我只是做我必须做的事,”我说,刺了下去,正中静脉,抬起拇指准备按下活塞,“你也可以做你必须做的事。”

教堂钟声再度响起。

哈利坐在墙边的阴影中。外头街灯的亮光落在床垫上。他看了看表。九点。飞往曼谷的航班三小时后起飞。脖子的疼痛突然加重,烫得有如即将消失在云朵背后的阳光。不久之后阳光就会消逝,不久之后他就不会再觉得痛。哈利知道事情会如何结束。那天当他重新踏上奥斯陆的土地,这个结局就已无可避免。就好像他知道人类需要秩序与依附,于是会操控自己的头脑去看出特定的逻辑,因为“世上的一切不过是一团冰冷的混乱,其实毫无意义”的这种想法,远比最为惨烈但却可以理解的灾难还令人难以忍受。

他往大衣内袋摸索香烟,指尖却摸到那把弹簧刀的刀柄。他觉得应该丢掉那把刀,因为有个诅咒附在刀上,也附在他身上。算了,反正也没多大差别,早在这把刀出现之前,他就已受到诅咒,而这个诅咒比什么刀都来得可怕。这诅咒说:他的爱是祸患,他一直背负着这个祸患。正如鲁道夫所说,那把刀会将主人的痛苦和病痛传到被它刺伤的人身上,而那些容许自己被哈利所爱的人终将付出代价,也终将被摧毁,从他身旁被夺走,变成鬼魂。每个被他爱过的人都会变成鬼魂,不久之后萝凯和欧雷克也将变成鬼魂。

他打开那包烟,审视自己内心。

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以为自己逃得过这个诅咒?难道他以为跟他们一起飞到地球另一端,就能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脑子里虽然这么想,却又看了看表,盘算最晚什么时候出发可以赶上飞机,而如此盘算的正是他那颗自私贪婪的心。

他再度拿出那张被折了一角的全家福照片来看,看看伊莲娜,还有她哥哥斯泰因,那个脸色阴沉的青年。哈利去找斯泰因的时候,斯泰因在他记忆中已存在两个印象,其一来自这张照片,其二来自他回到奥斯陆的那天晚上。那晚在夸拉土恩区,斯泰因仔细打量过哈利,让哈利误以为他是警察,但其实哈利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哈利听见楼梯传来脚步声。

教堂钟声响起,听起来脆弱而孤独。

楚斯在台阶顶端停下脚步,看着大门,感觉心脏剧烈跳动。他们又要见面了。他期待再度碰面,却又感到害怕。他吸了口气。

然后按下门铃。

他调整了一下领带。穿西装让楚斯很不自在,但他一听米凯说有谁会来参加乔迁派对,就知道非穿西装不可。宾客全都是来头不小的长官,包括即将卸任的警察署长和他们的老对头,犯罪特警队队长甘纳·哈根。此外还有一些政治人物,比如那个妖娆的伊莎贝尔·斯科延。他曾盯着她的照片猛看。另外还有几个电视名人。楚斯不知道米凯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

大门打开。

是乌拉。

“你看起来很帅,楚斯。”她说,露出女主人的微笑,双眼闪烁光芒,但楚斯立刻知道自己来得太早了。

他只是点了点头,无法说出理当响应的话:你也很漂亮。

乌拉跟他很快地拥抱了一下,请他进屋。他们准备了迎宾香槟,但她还没把香槟倒进杯子。她微微一笑,绞着手,有点慌张地看了看通往二楼的楼梯,可能希望米凯赶快下来招待客人。但米凯可能还在更衣照镜,检查头发是否梳理整齐。

乌拉聊起小时候他们在曼格鲁区认识的人,说话速度有点太快,问楚斯知不知道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楚斯不知道。

“已经没联络了。”他答道,尽管他清楚知道乌拉晓得他不曾和那些人保持联络。他没和任何人保持联络,没和古根、吉米、安德斯或克鲁格保持联络,他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米凯。米凯在社会和职场上一路往上爬,也一直把楚斯带在身边。

两人已无话可聊,应该说乌拉已找不到话说,楚斯则是一开始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一阵静默。

“那你认识什么女性朋友了吗,楚斯?”

“没有。”现在他很想喝那杯迎宾香槟。

“真的都没人可以让你心动吗?”

她侧过头,一只带笑的眼睛眨了眨,但他看得出她话才说出口就已后悔,也许因为她看见他涨红了脸,又或者她早已知道答案。答案就是:你,乌拉,让我心动的就是你。过去在曼格鲁区,楚斯总是跟在米凯和乌拉这对超级情侣后方三步的位置,随传随到,尽管他总是绷着脸,露出一副无所谓,反正我很无聊,也没别的事好做的神情。虽然他的心为她燃烧,虽然他的眼角余光总是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和脸上表情,但他得不到她,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她,然而他却一直怀抱这股渴望,就如同人类渴望飞行一样。

米凯终于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拉拉袖子,好让袖扣从晚礼服外套的袖口露出来。

“楚斯!”

这种夸张热情的口气,通常用来招呼不熟的客人。“老朋友,干吗拉长了脸?今天我们应该为这座宫殿好好庆祝一番才对啊!”

“我以为是要庆祝你当上警察署长呢,”楚斯说,环顾四周,“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了。”

“那是消息走漏,还没正式宣布。但今天我们要向你建造的露台致以敬意,楚斯,不是吗?香槟准备得如何了,亲爱的?”

“我现在就去倒。”乌拉说,扫去丈夫肩膀上看不见的灰尘,转身离去。

“你认识伊莎贝尔·斯科延?”楚斯问。

“对啊,”米凯说,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今天晚上她会来。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楚斯吸了口气。要问的话现在就开口问,否则就永远闭嘴,“有件事我有点纳闷。”

“什么事?”

“前几天我被派去莱昂旅馆执行逮捕任务,你知道吗?”

“我想我应该知道。”

“可是我到了现场,正要执行任务的时候,另外两个我不认识的警察突然出现,要逮捕我们两个人。”

“任务重叠?”米凯笑道,“去找芬恩啊,任务分配是他负责的。”

楚斯缓缓摇头:“我不认为那是任务重叠。”

“不是吗?”

“我想是有人故意派我去的。”

“你是说你被设计了?”

“对,我被人设计了。”楚斯说,细看米凯的眼神,但看不出米凯明白他在说什么的迹象。难道他误会了?楚斯吞了口口水。

“所以我才纳闷,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不晓得你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我?”米凯靠上椅背,爆发出一阵大笑。楚斯向米凯的嘴里看去,想起以前米凯让学校牙医检查,结果总是零蛀牙,就连童书故事的两位主角“龋齿”和“细菌”也对他无可奈何。

“我还真希望我参与了!告诉我,他们有没有把你按倒在地上,铐上手铐?”

楚斯看着米凯,发现自己误会了,于是跟着一起大笑。他之所以跟着笑,除了因为松了口气,并想象自己被两名警员按倒在地的模样,也因为米凯深具感染力的笑声总是邀请他一起大笑。不对,不是邀请,而是命令他一起大笑。但米凯的笑声也环绕他、温暖他,让他成为某种东西的一部分,成为某种东西的一员,而“某种东西”就是由他和米凯所组成的双人组,这表示他们是朋友。米凯的笑声逐渐退去后,他听见自己的呼噜笑声。

“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我也有份吗,楚斯?”米凯问,露出忧伤的神情。

楚斯微微一笑,看着米凯,想起迪拜如何找上他,还提到他曾在审讯过程中差点把一个少年打到失明。是谁告诉迪拜这件事的?楚斯又想起soc小组在黑斯默街命案现场从古斯托指甲底下采集到的血迹样本,还没被送去化验dna就被他故意污染。但那血迹样本可是珍贵证据,因此他自己留了一点下来,未雨绸缪。现在天空显然已经开始下雨,因此今早他亲自开车把样本送去病理组,并在今晚来米凯家之前得知了结果。目前为止的化验结果显示,他所提供的血迹和指甲样本,跟前几天贝雅特送去的样本一模一样。病理组人员说,难道你们都不彼此沟通的吗?难道你们觉得刑事鉴识中心的人都太闲了吗?楚斯赶忙道歉,挂上电话,并思索化验结果:古斯托指甲底下的血迹是米凯的。

米凯和古斯托。

米凯和鲁道夫·阿萨耶夫。

楚斯用手指抚摸领带结。教他如何打领带的不是他父亲,他父亲连替自己打领带都不会。教他的是米凯,那时他们要去参加毕业舞会,米凯教他打简单的温莎结。楚斯问米凯说为什么他的领带结看起来饱满很多,米凯回答说因为他打的是双温莎结,但这种结可能不太适合楚斯。

这时米凯注视着他,还在等答案:为什么他认为他也有份。

为什么楚斯认为米凯参与了在莱昂旅馆一并解决他和哈利的决定。

门铃响起,米凯坐着没动。

楚斯假装搔了搔额头,用指尖擦去汗水。

“没有,”他说,听见自己发出呼噜笑声,“只是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而已,当我没说。”

楼梯承受着斯泰因的体重,咯吱作响。他清楚感觉自己踏出的每一步,能料到楼梯发出的每个咯吱声和呻吟声。他来到楼梯顶端,敲了敲门。

“请进。”他听见门内传来回应。

斯泰因开门入内。

映入他眼中的第一样东西是行李箱。

“行李都整理好了?”他问道。

对方点了点头。

“找到护照了?”

“对。”

“我叫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我马上好。”

“好。”斯泰因环视房内,就跟他刚才去别的房间一样。他去每个房间道别,说他不会再回来了,并聆听童年时期的回音,包括父亲激励人心的声音、母亲令人安心的声音、古斯托热烈的声音、伊莲娜开心的声音。唯一听不见的是他自己的声音。他一向都保持沉默。

“斯泰因?”伊莲娜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斯泰因知道她拿的是哪一张。那天晚上那个叫汉斯的律师送她回来,她就把那张照片钉在床头板上。那是她和古斯托及欧雷克的合照。

“什么事?”

“你有没有想过要杀了古斯托?”

斯泰因没有回答,只是想起那天晚上。

那晚古斯托打电话来说知道伊莲娜的下落,他赶紧跑去黑斯默街,到了之后却发现公寓门口停满警车,围观民众窃窃私语说公寓里有个少年死了,遭人枪杀。起初他感到兴奋,是的,几乎可说是开心。但随即感到的是震惊,以及哀伤。没错,对古斯托的死,他多少有点哀伤,同时心中又燃起希望,希望如此一来伊莲娜终于能和毒品划清界线。但这个希望随着日子过去逐渐破灭,因为他发现古斯托的死表示他失去了找到伊莲娜的机会。

伊莲娜脸色苍白,出现戒断症状。前方的路将会十分辛苦,但他们会熬过去的,他们会一起突破难关。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好。”她说,打开床边桌的抽屉,凝视那张照片,按在唇上轻轻一吻,正面朝下放进抽屉。

哈利听见前门打开。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聆听脚步声越过客厅地板,看着一个人影走到床垫旁,瞥见在窗外街灯的光线映衬下闪过的铁丝。脚步声进入厨房,电灯亮起,炉台移动的声音传来。

哈利起身跟在后面。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见那人蹲在老鼠洞前,用颤抖的双手打开布包,拿出里头的东西整齐排好。针筒、橡胶管、汤匙、打火机、手枪、三包小提琴。

哈利改变站姿,门槛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声响,但少年并未发现,只是狂热地进行手边的活动。

哈利知道那是毒瘾发作的状态,大脑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他咳了一声。

少年身子一僵,肩膀耸起,但没回头。他只是坐在地上不动,低头看着存货,就是不回头。

“果然跟我料想的一样,”哈利说,“这是你会来的第一个地方,因为你认为风头已经过去了。”

少年依然动也不动。

“汉斯跟你说我们帮你找到她了对不对?可是你还是选择先来这里。”

少年站了起来。哈利再度感到惊讶。少年已经长这么高,几乎是个男人了。

“你想怎样,哈利?”

“我是来逮捕你的,欧雷克。”

欧雷克蹙起眉头:“就因为我持有几包小提琴?”

“不是因为毒品,欧雷克,是因为谋杀古斯托。”

“不要!”他吼道。

可是我已经把针插进血管,全身因为兴奋而颤抖。

“我以为来的人会是斯泰因或易卜生,”我说,“没想到是你。”

妈的,我没看见他的脚踢来。针筒给踢飞,划过空中,飞进厨房,掉在堆满碗盘的水槽边。

“妈的欧雷克,你干吗?”我说,抬头看着他。

欧雷克凝视哈利良久。

他的眼神严肃冷静,毫无讶异之情,更像是在评估情势,看看要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他终于开口说话,口气更多是好奇,而不是愤怒或困惑。

“你不是相信我说的话吗,哈利?当我说事情是别人干的,是某个戴头套的人干的,你相信我了。”

“对,”哈利说,“我的确相信了你说的话,因为我想相信你。”

“可是哈利,”欧雷克柔声说,低头看着他打开的那包小提琴,“如果你连最好的朋友都不相信,那你还能相信什么?”

“证据。”哈利说,感觉喉头哽咽。

“什么证据?我们替证据找出了解释,哈利。我们一起推翻了证据。”

“我是说其他证据,新的证据。”

“什么新证据?”

哈利指着欧雷克旁边的地板:“那是敖德萨手枪,它使用的子弹口径跟射杀古斯托的子弹口径一样,都是9毫米x18毫米的马卡洛夫子弹。反正弹道测试报告会指出这把枪百分之百就是凶枪,而且上面有你的指纹,欧雷克,只有你的指纹。如果别人用过这把枪,事后又把指纹擦掉,那会连你的指纹也一起擦掉。”

欧雷克触碰那把枪,仿佛在确认他们说的就是它。

“还有针筒,”哈利说,“针筒上有很多指纹,可能来自两个人,但活塞上的指纹绝对是你的。那是你注射毒品留下来的,而且那个指纹沾有火药颗粒。”

欧雷克抚摸针筒:“为什么会出现不利于我的新证据?”

“你的证词说你进来这里的时候正在嗨,可是火药颗粒证明你是事后才注射的毒品,因为你注射毒品的时候手上已经沾上了火药颗粒。这证明你是先射杀古斯托,然后才注射小提琴的。你扣下扳机的时候没有在嗨,欧雷克。这是预谋杀人。”

欧雷克缓缓点头:“你已经用警方的数据库比对过手枪和针筒上的指纹,所以他们已经知道是我……”

“我还没联络警方,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欧雷克吞了口口水,哈利看见他的喉头微微抖动:“既然你没用警方数据库比对过,怎么会知道那是我的指纹?”

“我有其他指纹可以比对。”

哈利从大衣口袋拿出gameboy游戏机,放在餐桌上。

欧雷克看着游戏机,不断眨眼,仿佛眼睛里跑进了东西。

“你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他低声说。

“恨意,”哈利说,“鲁道夫·阿萨耶夫说我应该跟着恨意走。”

“谁?”

“就是那个叫迪拜的男人。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他说的是他自己的恨意。他恨你,他恨你杀了他儿子。”

“儿子?”欧雷克抬起头来,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哈利。

“对,古斯托是他儿子。”

欧雷克垂下双目,坐了下来,看着地板。“如果……”他摇了摇头,又开口说,“如果迪拜真的是古斯托的爸爸,如果他真的那么恨我,为什么我进监狱以后他不立刻下手杀了我。”

“因为他就是希望你去坐牢,对他来说坐牢比死亡更凄惨。他认为坐牢会侵蚀灵魂,死亡却可以让灵魂得到自由。他希望他最痛恨的人被抓去关起来,这个人就是你,欧雷克。他可以掌握你在监狱里的一举一动,直到你开始跟我搭上线,这时你变成了潜在的危险,他只好杀你灭口,只不过没成功。”

欧雷克闭上眼睛,坐在原地不动,依然弓着背,仿佛前方有场重要比赛正等着他,他必须保持安静与专注。

窗外的城市正在演奏属于它的乐曲:车流声、远处的雾角声、心不在焉的警笛声和人类活动的噪声,犹如蚁冢里永无休止的忙碌活动,单调无趣,又安稳得有如温暖的被窝。

欧雷克缓缓俯身,眼光不离哈利。

哈利摇了摇头。

但欧雷克已拿起手枪,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手枪会在手中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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