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了想,“好,我这就抱你进里屋去看看——”
便一把将女人打横抱起来,迈向厢房去了。
顾峥笑嘻嘻,把头一偏,靠埋在他怀中,手更是攀着男人的脖劲,眼角余光,却是冷冷注视徐茜梅的那脸,各种失望落寞与心凉。
徐茜梅这时的夫婿程文斌恰好敲门来了,好像是叫她回去吃晚饭。
徐茜梅披头盖脸指着她丈夫程文斌就骂:“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是猪变的么?”
程文斌莫名:“娘子,你又在生谁的气?你怎么了这是?我招你惹你了?你简直是莫名其妙!”
徐茜梅看着自己丈夫那张庸俗不堪、又懦弱不堪的脸,像是鼻子禁不住一酸,口骂了声:“窝囊废!”
袖子一撒,气急败坏就走了。
厢房里,周牧禹将顾峥早抱了进去,顾峥也从他怀里跳下。
她走至菱花形窗格子前,透过窗格的缝隙,静静注视外面的人和场景,她的表情是僵涩的,麻木的……
徐茜梅气什么?她到底在气什么?这个和她从小情同手足、血浓于水的好姊妹,她当然在气——自己的丈夫,不如她的夫婿;她在气,自己为什么就永远过得没有她好,永永远远,都像是被她压制着……顾峥慢慢地闭上眼睫毛,这一刻的真相让她感到好笑、又觉得悲悯心酸。
她用手轻轻去摸那窗格子的木门,缓缓地,将窗门再一拉,轻轻阖上,外面的世界,再也不想看了……人性本就复杂,人心也是如同海水深不可测,她为什么要去看那么清楚?人都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是啊,把什么都看得太清,这生活就很没有意思了……
她还是给这男人梳着头。
既承诺过的事,当然得作数。
纤白细长的手指,轻捏着一个小木梳,男人坐在窗下的一面铜镜前。“你的脚,快让我好好看一看——”
他要起来,她把他肩头轻轻一按。“不疼了,我是骗您的……”
男人一愣,目光有些迷惑地看着她。
她轻轻浅浅埋头一笑,依旧手拿着小木梳,把男人的脸再轻轻掰着对准向铜镜:“王爷,这男人的头发,一定要梳理养护好,女人十五便束发而笄,男人到二十才算是加冠成年,可见,从古自今,女人都比男人衰老得要快,成熟得要快……”
周牧禹胸口又如被春风轻扫过水面,缓缓悠悠荡过一层涟漪。“以前,咱们在书院读书,你也常常这样给我梳头发……”
他的眼眸再次迷离,朦朦胧胧中,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半梦半醒间,大清早起来,书院的撞钟一响,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小木窗前,几朵洁白的栀子沾着一颗颗露珠从外面斜伸进来,光线浮尘,香味溢满了整间简陋小木屋。
她笑吟吟地,头上带着顶方巾小帽,发带飘飘,穿着书生才穿的白衣院服,那院服,袖极宽,剪裁也极不修身,堪堪遮住了胸前正含苞发育的女性圆柔。
“牧禹兄,我来帮你梳头吧……”
然后,就又开始念起诗来,一句句,蓄意挑逗。
“宿昔不梳头,发丝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还有还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牧禹兄,假若我是女人,你会不会爱上我呀?”
“嗨,我是骗你的,你当我还真是祝英台啊,别那么看着我,你是有龙阳之好么?”
她羞涩地低垂下眼睫毛。“世上、世上可没那么多祝英台的……”
那时,他好半晌都是沉默,又过了一瞬,再一瞬,栀子花的香味越发飘散在整个屋子,有两字色彩斑斓的蝴蝶正巧飞停在上面,双双煽动着翅。
他喉结滚了滚,盯着那对蝴蝶。
“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而这个悲剧,本不该发生的……”
“梁山伯不应该去挑逗祝英台,祝英台也不该去招惹梁山伯……”
“他们不是同一个阶层,所谓柴门对柴门,却为什么偏要和世俗对抗……”
“他们的爱情,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歌可泣,更没那么伟大……”
“这两人,压根是在犯蠢……”
“不值得同情,更不值歌颂……”
“啪”地一下,女人手中的木梳从他头上掉落下来。
女人乌黑清亮的眸子泪珠儿滚滚,乱纷纷糊满了一脸。“周牧禹,你去死!去死!”
她从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小木梳踩过,以袖捂脸狼狈哭泣着跑出了房门。
他轻轻捡起地上的木梳,始终面无表情,缓缓闭了闭浓密卷翘长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本来就是个悲剧,是啊……为什么要让它发生?”
他一边狠狠捏着手里梳子,一边低声呐呐。
木门外面,是关家世子关承宣既关怀嫉妒,又责备心痛的声音。“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是不是他?!是不是?!我去揍死他!”
“我不要你管,你滚!你走开!”
“……”
※
往昔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