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婵:“……”
……
其实苏婵并非一点儿也不害怕。
她不信鬼神,可因为双眼曾长期处于半失明的状态,又独自一人,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导致如今哪怕重生了,苏婵对黑暗也有本能的抵触和恐惧。
这种恐惧,是哪怕身后有千百个她足够信任的人,也无法轻易去克服的、发自内心的惧怕。
如今她挑着灯穿过漆黑又寂静的走廊,拢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已攥满了汗,身后陆暄与她不过三两步的距离,步履沉稳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给了苏婵足够的空间去消化自己的情绪。
她当然不希望让陆暄觉察到自己的异常。
“苏婵,”走着走着,陆暄突然出声,“你走慢点,我害怕。”
听及,苏婵缓了缓脚步,声音不带什么情绪的,“现在离清阁还不远,要不你先回去?”
“不行。”
“你不是害怕么?”
“那你走慢一点,我跟着你不就不怕了?”
陆暄视线落在苏婵身侧,突然上前两步与她并排而站,两人的袖子在不经意间摩擦着。
“或者,像这样。”
他拽住了苏婵的衣袖。
感受到她身子僵了僵,但并未抗拒也未抽回,陆暄便得寸进尺地,一点一点攥紧她的衣袖,将她袖口收紧,指尖隔着衣料贴在她手腕处。
这会儿陆暄掌心也冒了汗,却不是因为害怕,借着她手上唯一的光源,陆暄偷偷打量着苏婵的神色,见没有异常之后,便大着胆子,张开手掌,小心翼翼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这样,就没那么害怕了。”
陆暄假装镇定地解释,又怕苏婵想多似的,便补了句:“我看刚才,你那两个丫鬟害怕的时候也是这么拽着你的……不过你如果觉得不妥,我就不拉着你了,我自己应该也能克服。”
“……你轻点就成。”
苏婵倒是并不介意,只是想到方才,青音和云知差点没给她胳膊拎下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不过她心里也有几分纳闷儿,想着当初中元节的时候后宫闹鬼,弄得皇城上下人心惶惶,陆暄都敢半夜三更孤身去闯,如今却是走这么点距离都得拉着她手,莫非这胆子是长大后经历了那些事儿才慢慢练出来的么?
可苏婵余光瞥见陆暄的神色,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她是见过陆暄害怕的样子的,如今他这抬头挺胸恨不能横着走的模样,委实跟“害怕”二字扯不上关系。
就这么拉着苏婵,陆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姑娘的手腕纤细得很,他怕弄疼了人,便虚握着,没有太用力,可即便隔着衣料,他还是能感受到轻微脉搏的跳动。
以及,她的体温。
陆暄是清醒地知晓自己在做什么的,脸颊不禁有些发热,又怕让苏婵发觉自己的异常,便低下头咬着自己下唇,方才克制住神情。
他其实注意到了,苏婵并不是像她面儿上表现的那样,完全不害怕。
她还以为自个儿藏得很好,可刚刚陆暄一拉她手就发现了,她手臂肌肉绷得很紧,应当是攥着拳的,直到他的手扣住她手腕,才感觉到她稍稍放松下来。
也不知是怕被他发现自己的紧张故意这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过就算这样,陆暄还是假装不知她也害怕。
这姑娘面儿薄,他发现了。
“世子。”
“嗯,”陆暄面儿上很是平静,“怎了?”
苏婵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他,“一会儿要真见着那‘鬼’了,不许冲……”
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踩着栏杆跳过来,陆暄神色一凛,眼疾手快地将苏婵往身后一带,一只胳膊护着她,另一只手握着拳狠狠地砸向那张“鬼脸”。
“……”
空气凝滞了片刻后,就见那半蹲在栏杆上的“鬼”吃痛地闷哼了声,而后直挺挺往后栽去,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抽抽。
后面跟过来的人吓傻了,忙扶起地上的“鬼”,“崔、崔哥……”
噢,原来是崔颐鸣……
陆暄还保持着一拳送出去的姿势,扭过头看被他护在身后的苏婵,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苏婵:“……”哎。
……
第二天崔颐鸣顶着个被砸歪的鼻子,和陆暄再次出现在绳愆厅。
张谊想哭。
这次苏婵不在,同他一起的是国子祭酒和其他几位学正大人,神色一个比一个严肃,尤其是他那位老同僚徐惊复。
徐惊复是接了圣旨下来督学的,有圣命在身,虽说官职不及他,但说话却比他更有分量,而且徐惊复这人脑子轴得很,一点不懂圆滑变通,张谊生怕他一会儿一个铁面无私,就把底下的祖宗给得罪了。
最后锅还得他背。
果不其然,徐惊复一开口就是:“世子,怎么回事?”
陆暄倒是淡定,“噢”了一声,“昨儿夜里抓鬼,误伤了。我不是过歉了?”
说着,还用肩膀撞了崔颐鸣一下,正好撞着他昨儿夜里磕着的地方,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一双眼里满是幽怨,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咬牙切齿:“是,世子是、过、歉了。”
不过是,在把他鼻子砸出血之后很敷衍地“哎呀”了一声,而后“十分抱歉”地说了句:打错人了,还以为是装神弄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