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暄立刻将画卷抢过来,咬牙盯了半晌,刚要开口,便赫然见着画中的题字并非许鉴,而是另一个不太眼熟的画家。
“这人是谁?”
秦四海点了点上面的新章和名字,“不太认识,不过他这画画得像啊,都快让人吹天上去了。这真的是没怎么见过本人的都能一眼瞧出画的是谁了吧?……哎你手轻点!别揉坏了!”
画卷的边缘被揉得皱巴巴的了,陆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死死盯着画中那人。
不可能的。
他虽不擅丹青,却也懂得品鉴,不可能随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都能随意将那人刻画得这般神似。
况且那个人,何时对旁人露出过这般温柔的神色?
这般眉目,怕是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勾勒得如此细致入微,可陆暄压根就没听说过有哪个人可以这般得天独厚,可以那般细致地去观察她的眉眼。
可转而一想,陆暄心中又泛起了几分酸涩和苦楚。
他似乎是忘了,苏婵自己本身,就是精工画学之人。
当年她之所以能在京城文坛崭露头角,便是因着那卷长达一丈的《太行山居图》,还有数幅珍禽异兽、花鸟鱼虫的团扇小品。
她能在京城号召文人南园雅集,说明她本身与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是有往来的,那么,私下里有那么些他不知道的蓝颜知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儿。
毕竟,他也不是她的谁,不过是国子监那么多监生当中,身份稍微特殊一点的罢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罢了。
……
这日天气闷热,陆暄坐在家里的小窗前,望着桌案上数张画卷发呆。
笔被他用得炸了毛,墨和颜料也被和得乱七八糟的,是陆暄自个儿见了也忍不住嫌弃的程度。
画中之人无一是她,却又无一不像她,然而陆暄是真的不会画画,每次画着画着,就自个儿放弃了,留了一堆四不像的半成品。
半月前魏王接了陛下密诏前去郓州查案,恰逢国子监六月田假,陆暄在家呆了好些日子,终日无所事事,便偷摸着学画。
没去赌坊也没去拂音阁,却也不觉得日子枯燥,只是每天到头来,都觉怅然若失。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陆暄正发着呆,魏王妃便来了。
还未进门,她便见着平日里那恨不能天天上房揭瓦的臭小子坐在桌前,眼神发直,桌上堆着一摞用过的宣纸,听陆暄院子里的人说,这几日世子用的笔墨纸都快赶上他过去一年用的了。
于是魏王妃忧心忡忡地赶过来,看着那一堆鬼画符似的玩意儿,神情复杂,“儿啊,你是不是病了啊?”
陆暄茫然抬头,就见魏王妃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一脸担心,“不会真是上回发烧落下了后遗症吧?”
陆暄:“……”
“母妃,”陆暄无奈地喊了声,推开魏王妃的手,“您真是奇怪。”
“平日里总念叨着让我好生念书,我这听您的话,您又要觉得我不正常。”
他重重叹了口气,不满抱怨,“做人怎么就这么难?”
闻言,魏王妃尴尬笑了两声,收回手,“主要你父王也不在家,难得见你这么乖顺,一时不太习惯罢了。”
陆暄轻哼了一声,却没像平时那般玩闹,看上去心不在焉的,神情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魏王妃最是了解她这儿子了,要说这还没个什么事儿,那才真是见了鬼。
左右猜他心思不着,魏王妃只好把视线落在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画纸上,她听说陆暄近几日请了民间的老画师上府,可瞧见他纸上画的东西……
人不人鬼不鬼的,都什么破玩意儿?
魏王妃抽出了一张勉强能瞧出人形来的,看了半晌,努力琢磨着夸他的词儿,话都到了嘴边,却实在是说不出半句违心的话。
便看向陆暄,神情一言难尽。
真要说,他爹那也算得半个文人了,也描得一手好丹青,怎么偏生,就遗传了她这双,拿不起笔杆子的手……
“画得很好,”魏王妃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下次不许再画了。”
又怕太打击他积极性,魏王妃赶紧补了句:“你这手吧,还是更合适拿玩刀耍剑,画画这等风雅事,咱们家有你父王就行了。”
“……”
陆暄脸黑下来,抓起桌上的笔,赌气一般,“唰”地一下扔出了窗外。
……
于是陆暄白天也不画画了,偶尔出门四处耍耍,偶尔陪着魏王妃练练武,好像恢复了以往的朝气。
魏王妃终于欣慰了,渐渐放心下来。
然而夜里寂静无人的时候,陆暄还是会偷摸把先前从秦四海那弄来的《嗅花图》和《小窗图》拿出来琢磨,有时候也悄悄地用笔去描摹。
都说勤能补拙,久而久之的,还真让他摸出点门道来,而且看得久了,越发觉得这两张图有些不太对劲。
“主子,您还在折腾啊?”
裴逸给陆暄换了盏亮些的灯,打着哈欠,“这都快三更天了。”
陆暄没听见声儿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张画,衣衫的勾描、五官的刻画、还有着色之法,怎么看怎么相似。
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