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悟。”四周静悄悄的,沈景之开口不觉放轻声音,“我觉得,念止可能就在毓秀山。”
司悟嗯了声,不知是表示赞同还是表示自己在听。
沈景之也不管他的反应,自顾自分析:“不仅如此,我觉得从一开始,我们去麒麟山就落入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我和六师叔走散遇袭,莫名其妙进入四界,关键是我进入四界的时机,当时我问过念止能不能送我出去,她说那时能打开界口送人出去的只有你,而你在龙蜕,对方似乎有意让我在四界多呆一段时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沈景之进入四界这件事本身就疑点重重,司悟反复推敲过很多种可能,都站不住脚。现在沈景之自己提起来,他不指望他能把事情捋清楚,但听听当事人的想法必不可少。他们就这件事讨论过好几次,想让他在四界多呆一段时间这种可能,倒是第一次提起。
“继续说。”
“你之前说过,对方能从第四界带走我和念止,让念止回不了四界,实力在你之上。如果他的目标只有念止和我,我第一次遇见念止的时候他就可以把我们带出来,可是他没有,他在等。我在四界见过念止,还有一个就是你,恐怕他一开始是打算把我们三个都带出来的,只是后来出了差池,念止忽然让你下山,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只能先带走我们两个。”
司悟神色肃穆,听得更认真。
“念止当时让你下山,是让你去见你母亲,我一直奇怪,你龙蜕守在你身边的为什么是念止,不是你母亲。今天在第四界,我特地问过,你母亲那段时间不在界内,是你完成龙蜕不久后才回来的。我刚才是被她开界口送到这里来的,所以说,你母亲也具备打开界口的能力。我在想,那人之所以挑在那个时间点匆忙把我们带出界,是因为你母亲快回来了。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能有权限打开界口,也能感应界口的变化,没错吧?”
“是。”
沈景之了然点头:“对方一直很有耐心,他前面没有动作,应该是在等你完成龙蜕,你说过出入界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开的界口越大耗费灵力越多,想把你的原身带出界可能在对方能力之外,所以他只有等着。然后得知你母亲快要回界的消息,他必须赶在她回来前开启界口把我们带走,他怕你母亲察觉,至于为什么怕,八成是怕身份暴露,不出意外的话,他和你母亲认识,而且是熟识。”
娘亲的熟识?有能力做到这个地步的,除了父亲,就是那几位神君。他们断不会这么做,一来没有理由,二来师娘身份特殊,他们就是想妄动,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师父追究起来,谁也担待不起。师父就更不可能,如果是他,压根不用费尽心机步步为营。
“司悟。”沈景之又喊了他一声,小声问,“你认真回忆,念止真的,一直呆在第四界吗?”
“何意?”
“行,那我换种问法,第四界真的是一直存在,而不是出于什么原因,后来开辟出来的?”
司悟陷入沉思。
“你也不能确定对吧?”沈景之顿了顿,接着说,“你告诉过我,你从出生开始就在第四界生活,你们第四界百年一开界,开界选十生,界内无生死,即是说界内的‘人口’应该是有增无减,你算一算,你们第四界现在人神妖魔共计多少,需要开界几次能全部引入,需要几个百年?”
他叹息一声:“我一直以为念止是神,可我也知道即便是神,完全失去灵力和生气也是要死的,或魂飞魄散彻底消弭,或重回轮回道转世为人,可是念止还有一口气,虽然虚弱,但她确确实实还活着。她身上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我想你也不是完全没有疑问。说来奇怪,我和念止满打满算认识一个月,可我一直有个很强烈的念头,她不能再死一次。”
司悟倏然侧眸,诧异地望着他。
“你没听错。”沈景之苦笑,“是不能‘再’死一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我最近经常梦到念止,有时梦到她嫁人,有时梦到她在梨树林里赏花,她说她讨厌吃梨,但很喜欢梨花,等以后安定下来,她要种很多很多梨树,在树林里盖一间竹楼,安稳地过完下半生。这些梦很真实,真实到我觉得不是梦,而是念止的过去。”
“过去……”司悟低喃,停下脚步。
沈景之也停下:“是,她自己也忘记的过去。”他说,“第四界无死,也无生,如果她和别人一样是选生进去的,没道理不记得自己的过往,如果她是因为某些因缘不得不进入四界,这个因缘很可能就是她的死亡。”
司悟瞳孔微缩,像是想到什么。
“禁制!”他说。
苍无界中,能自如出入界口的除了师父苍无君,他父亲神启,母亲尔岚,三位神君明起、花语和陆坤,还有他,共七人。予谁开界权限,决定权在苍无君。
父亲和三位神君与他是千万年旧友,协助他治理苍无界,时常需要出入四界。母亲因与父亲结姻缘,和师娘是至交好友,也得了一份特权。他幼时拜苍无君为师,一向颇受他喜爱,百岁时在生辰宴上袒露对三界的好奇,师父便也给了他出入界口的自由。
论远近亲疏,师娘是师父捧在心尖上疼宠的妻子,两千多年来,师父从未提过给她权限的事。非但不提,千年前司悟受师娘哄骗偷偷带她出界,师父为之震怒,在她身上下了禁制,此后师娘再无法踏出苍无界半步。
对师娘,师父一向有求必应,在司悟的记忆里,似乎师娘也只有那一次没能如愿。
不让她出来,是早知道出了苍无,她会有性命之忧吗?
对于小时候的事,司悟记忆已经模糊了,却也记得那时的师娘身体并不好,也像现在这般嗜睡,短的时候是几个时辰,长的时候几个月几年都有,一直靠师傅血气供养。
梨树林,竹楼。
比起前面的大殿,师娘宿在梨园竹楼的日子确实更长。
师娘说,因为师父喜静,所以才在大殿后辟了那么一方静地。大殿远离中心城,寻常无事旁人靠近不得,要说安静大殿足够安静,辟梨园盖竹楼完全是多此一举。
如果是因为师娘喜欢,师父爱屋及乌就完全能说通。
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喜好吗?师娘……
沈景之等了半天没听到他回答,忍不住追问:“喂司悟,你刚刚说什么禁——”
司悟嘘声示意他安静,侧首盯着传来窸窣轻响的方向。
是脚步声。
没人说话,那轻微的声音渐渐逼近,听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