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对柳橙再一次分手失联的事绝口不提,柳橙心里没底,一时也不敢说什么,他只知道要尽快离开这里,尤其不能在陆寻家里过夜了,剪不断理还乱,事情只会越拖越不可控制的。
陆寻竟然也没挽留,只目光深沉地看了柳橙一会儿,就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陆寻亲自开车,柳橙坐进副驾驶位,才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寻自己开车。
“陆先生,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陆寻没理他,发动了车子,他开得很小心平稳,等完全走在大路上,才自顾自地开口说:“那次事故之后,我就几乎不自己开车了。”
柳橙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没吭声。车上放着钢琴曲,这旋律柳橙很熟悉,陆寻的手机铃声也是这个。
陆寻轻轻摇摇头,笑得有几分苦涩:“不管事情起因怎样,是谁的责任,那么一个大活人因我而死,多年以来,我的心里一直都不好过。你明白吗?橙子,”陆寻转头看着柳橙,目光中隐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天悯人:“这世界上没有谁活得特别轻易,死了的人活着的人,受害者还是凶手,都有自己的牢笼……”
柳橙偏过头,透过车窗,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和神色匆匆的行人,人们呼吸,说话,或哭或笑,似乎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你不是凶手。”柳橙觉得自己的眼眶酸胀,他努力眨眨眼睛,说出的每一个话音似乎都带了滚烫的颤抖。
陆寻好像没听见,他平静地续上刚才的话头:“那段时间,我低落抑郁,做噩梦,失眠,得了‘特定对象恐惧症’,恐惧的对象包括黑暗,水,还有,”陆寻朝车载音响抬了抬下巴:“音乐。”
“出事的时候,我车上放着的就是这曲子,《卡农》,医生用‘系统脱敏法’来治我的病,一遍一遍反复听,听到吐,吐完了再继续听,那感觉真的不怎么样。”陆寻语气淡淡的,好像那些记忆已经褪色成千年前的壁画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我还把这曲子设置成手机铃声,提醒自己凡事谨慎,提醒自己多做点好事,别白活着。”
柳橙几乎听不下去了,他自怨自艾觉得全世界都欠着他的时候,陆寻就在不远的地方备受煎熬,他忙着逃避责任亟不可待地要找到罪魁祸首的时候,陆寻也在为自己的过失承受自责悔恨。
柳橙咬着下唇内侧的嫩肉,腥甜的气息在口腔里弥漫,他忍着,怕自己在这里哭出来。
没有人是无辜的,所有人又都是受害者。
“……但我最后悔的事情,其实是没有当面跟受害人家属说一声对不起,我父亲不让我出面,我自己也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只能时不时去他的墓地,跟已经去世的人说声对不起,还不敢挑忌日清明去……”陆寻说到这里,声音里透出微微的哽咽,他顿了顿,平复瞬间翻涌而来的情绪,他看着柳橙,“但如果现在我能见到他的家人,我想跟他们说声抱歉,说句我来晚了,问他们能不能原谅我。”
“别说了……”柳橙把头埋在掌心里,车子穿过灯火迷离的街头,他的身体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轻轻颤抖。
陆寻把手放在柳橙背上,不再说话了。再过一个路口,就到家了。
在赵庭拿着“罪证”来找陆寻之前,陆寻什么都不知道,他并没有调查过柳橙,他那么做,只是为了断绝赵庭任何可能进一步伤害到柳橙的念头。但他现在希望橙子能自己说出来,橙子自己说,是坦诚,是信任,但如果他来说,就变成了诘问和审判,他不想让柳橙那么被动。
过了很久,柳橙终于抬起头,他欲言又止,眼底朦胧不清的水光随着情绪起伏闪烁着——
突然,由远及近的警报声打破了封闭车厢里微妙的气氛,一辆消防车呼啸着从他们旁边驶过,预示着危险和急迫的红色光芒辉映在柳橙眼底,他猛地抬头,见那消防车去的方向正是他家的位置,黑暗中烈焰如同火龙,伴随着滚滚浓烟从窗口飞蹿而出。
着火点好像就是他家那栋楼,柳橙吓得魂飞魄散:“停车!”他猛地攥住了陆寻的手腕,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柳橙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划了好几下屏幕才终于接通:“梅姨——”
电话那头是心急如焚的哭音:“你快回来呀!橙橙,家里着火了……”
“我妈呢?!”柳橙喊道。
“我把她拖出来了,现在在楼下,你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