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架登天梯也像跌落万丈深渊的悬崖。
从事发到此刻,段老爷子并没有多说一句,而此刻——
“咔哒”一声,书房的门被段林回手带上时,段老爷子坐在了那把他常坐的靠椅上。
段林静静站在室内中央。
这里比客厅要小许多,更压抑更荒凉。
“我现在还记得,你爸妈第一次出国谈生意时你八岁,夏夏四岁。”段老爷子双手拄着拐棍端坐在椅子上,混浊双目落在段林净白脸庞,他静静地说着:“当时夏夏年纪太小,头一次离开爸爸妈妈那么长时间,每天都在害怕的哭。”
“她就坐在那楼梯的最后一节抱着一只破布娃娃哭,”段老爷子抬手指了指隔着厚重泥墙的屋外摇头笑着,“哭得我是一点没办法都没有,到最后还是你把那小人哄好,带着她去了屋里睡觉。”
段老爷子笑着,抬了抬下巴问段林:“你跟那小人儿说什么了?”
指尖摩挲着指肚,段林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时他和骆夏的关系并不亲密,他从小性格冷淡对妹妹没什么太有耐心的照顾,可那次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上前一步呢?
骆夏哭声太吵?爷爷的无奈?还是他看到骆夏独自一人抱着破布娃娃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哭着找哥哥的时候?
时间太过久远,回忆碎片布满眼前可怎么拼凑都拼凑不完整,他记忆里也只剩下那句:“你要是听哥哥的话,哥哥就去陪你吃饭陪你睡觉。”
哭得小脸通红的骆夏抹一把眼泪,那双泪眼仿佛要把人吞了去,她吸着鼻涕磕磕巴巴问一句:“那哥哥也会离开吗?”
“不会,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或许从那一刻起,两人之间就注定了会有超越亲情的红线羁绊,让他生也不能死也不舍。
长长久久不能忘却。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骆夏就特别黏着你这个哥哥,你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等到大了一点就非要跟你住在一起,任由我这个老头子好说歹说就是不管用,你说这好笑不好笑。”段老爷子扶着拐棍笑着:“你们俩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脾气秉性我都熟的不能再熟,可如今这是谁瞒着谁呢?”
书房灯光是暖的,打在人身上只剩灰暗的影子。
段林紧抿双唇盯着爷爷身前虚空一点怔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爷爷,这次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
他话音止住,脊背血口泛出一阵阵疼,又是一阵虚汗,他深吸一口气:“但我不悔。”
段老爷子止住脸上笑意,眼神一眨不眨盯着段林那双赤红眼眸。
“骆夏自小娇纵,因着兄妹几个她年纪最小,我们便万般护着爱着,她也是没受过半点委屈。”段林跪在地上低低说着:“我十岁那年,父亲母亲从国外回来,我不知犯了什么错,或许是哪次课业成绩没有达到父亲满意亦或者是在家里哪种行为没能按照父亲的教导去执行,我被父亲拉进书房训了好半天,因为我的一句无关痛痒的顶撞,父亲抬手便要打我,可骆夏却推门进来一把搂住我朝父亲喊‘凭什么打哥哥,哥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那时才六岁。”讲罢,段林兀自笑了,干裂唇角被扯出血印:“十叁岁那年,段毅失手打碎您的琉璃花盏,我站在那片“废墟”前想着要怎么处理段毅才能不受罚,骆夏突然过来扯了扯我的衣角仰着她那张小脸跟我讲‘哥哥,你不要害怕,这次你就告诉爸爸说是我打坏的就好了。’”
少女仰头看向自己,一双眼眸晶亮带着小心也带着坚决,段林看着比自己矮不少的骆夏眯眼笑起来。日光自窗外打进来照在少女柔和脸庞,他抬手轻抚着骆夏发顶,告诉骆夏:“没事的,不用担心哥哥。”
那时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段林便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可谁成想第二天一早,他打开卧室门的那一刻便怔住。
骆夏头顶着乱糟糟地头发,身上睡衣的领口七扭八拐不成个样子,手里捧着那盏被她盏得歪七扭八的琉璃花盏,歪着头朝着我笑:“哥哥你看,我粘好了,这下爸爸不会再说你了。”
朝阳自身后袭来,略过段林打在骆夏身上,那盏琉璃花盏光彩夺目,偶尔一片映射着刺眼光芒,可段林惊得散开的瞳孔只能倒影着骆夏的脸庞。
一生一次不能忘。
段林身为长子,在段家在外围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段家的态度,所以从小便循规蹈矩遵循家里为他订好的一切一切,做好长孙长子长兄的角色没有半点逾矩。
可遍布连绵阴雨的枯草荒原轰然炸响一声惊雷,紧接着瓢泼大雨刷然而下而后尽是白云日光,再无阴云愁雨。
春风一晃,嫩芽破土,荒原渐绿变为绿洲。
段林一帧接着一帧的回忆着过往,良久不知想到什么,轻笑:“爷爷,您说我该不该爱上呢?”
段老爷子盯着他那抹讥笑,轻叹口气:“你喜欢谁都好,喜欢哪家姑娘爷爷也能跟你寻回来娶进门,可是段林,你这样让我怎么办?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啊。”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爷爷……”他喉咙哽住,再开口仿佛被砂纸磨穿:“我躲了,我也选了,可我就是躲不开,绕不过,我能怎么办呢?”
嘴角轻轻被扯动,仿佛在笑自己愚蠢,也仿佛在笑自己精明,段林语调沉缓:“两年前我知晓父亲发觉,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我自是护不住夏夏,当时我也分辨不清骆夏对我的情感是依赖还是爱慕,迫于无奈我只能将”夏夏送出国断了同她的联系来打消父亲疑虑。”
“这两年我努力学习,学着父亲打理生意,到如今我没再借着家里的一点助力有了自己的生意,骆夏回国时一切都还不算稳定,我原想着等家里状况稳定,我也没了顾虑也有能力将她好好养着时,我便去问她是如何想,但……”他深吸一口气:“但贺郁川出现了……”
一切计划被打乱,他连同谈烟装都装不下去。
段林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便像一只疯掉的野兽撕咬着骆夏,直到听见骆夏那句喜欢,他再也等不住,等不及情况安稳下来,等不及徐徐图之。
“爷爷,我不想也不能看到骆夏同旁人欢好……”
地毯被洇湿,柔顺毛绒纠在一起,随后越来越多被水滴粘连在一处分不开。
屋内太静了,静的只剩下窗外风声伴着低吟呜咽绕在耳畔。
过了太久太久,段林才听见段老爷子的下一句:“起来吧,让迟淮把医生带进来看看你身上的伤,好好睡一觉。”
段林抬头看向老爷子,他还未开口便被后者止住:“许是我老了,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也或许是这些本就不是我能插手的,但你应当知道这条路后边会有多难走。”
段林惊诧着睁大眼睛,膝盖悬空往前跪走一步,一颗心被吊起,而后老爷子凝着窗外被阴云遮的若隐若现的月亮,似是无能为力:“段林,从今往后你要记住你不是段家亲生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