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本来是平整的木地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喷吐着烈火的地狱景象。
这是……业火?
所谓业火,灼烧的不是肉体而是魂魄,魂魄背负的孽债越多,业火造成的伤害越大。但业火对功德加身的人或者妖,是无害的。
确定底下燃烧的是业火,叶谨白迈出书房,带上了身后的门,脚下的烈火蓦然窜上,将住处焚的只剩断壁残垣。
叶谨白走了两步,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两辆汽车在四岔路口处撞在一起,火光冲天,路人的惊叫声充斥耳边。叶谨白下意识后退一步,那辆被撞得完全变形的出租车中,一个年约六岁的孩子被退了出来,摔在地上。
叶谨白手里的符纸几乎被揉烂,他原地冷静了片刻,绕开车祸现场,又走了几步,听到一阵清脆的孩童笑声。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雪衣雪发的幼童跑过他身边,越跑身影越淡,最后消散成虚无。
第一幕是他父母车祸,第二幕是雪深死去。
叶谨白展开手里的符纸,薄唇紧紧抿起,向来温和的眼睛里带了怒火——这个裴钰声难道以为在他面前重现那些伤疤,他就会畏惧得直接退缩了?
不过,裴钰声确实激起了他的怒火。这些事情,他封存在记忆里不愿再看,连先生都会小心避开这两个话题。裴钰声倒是厉害,直接撕开了伤疤还试图往上撒盐。
谁给他的能耐?
他甩出四张符纸,分散于东西南北四方,四象灵力涌动化作倾盆暴雨将业火和幻境一并毁去,雨势渐小,淅沥雨中一窈窕女子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女子掩唇笑道:“哟,小哥哥很厉害嘛,吓到人家了,真讨厌。”
见叶谨白不答话,女子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子双臂高抬,四只黑色的影子从她背后蹿出,四肢狂奔,高高跃起后撕碎了镇于四方的符纸。
她脚下洇开湿漉漉的痕迹,以她为中心,一层层扩大着范围,所过处实物皆沉入其中,渐渐的,湿意翻滚成涛涛浪潮。女子旋身没入波浪中,与波澜融为一体,吞噬着触及到的一切。
修为达到一定层次,每一次斗法都是大范围的毁灭性攻击。
叶谨白结印,一座小小的恰巧能容一人的精致岛屿浴水而出,他就站在上面,任凭波涛如何拍打,岛屿稳稳立在滚滚水流中,丝毫不动。
不仅如此,水下不断有轰隆声传出,一座座岛屿冲破汹涌的波浪,在激流的水中形成安稳的陆地。
四面八方传来女人的声音:“有两下子,你不惜耗费这么多灵力,不就是急着去见裴夙嘛,你要不要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汹涌着翻滚着波涛的水面忽然平静下来,叶谨白一低头,脸色微微变了变——水面仿佛成了一面平整的巨大镜子,镜中,裴夙身边站着位少女。
比阮小姐更美貌,比他更体贴温柔,依偎在先生身边,巧笑顾盼。
这镜中映出的不是先生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是他的心魔。
叶谨白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然而下一秒,发颤的手指便稳稳掐诀,坚硬的水面被冲破,镜中景象霎时碎裂。
“哈哈哈,你害怕了!你内心里根本不相信裴夙会永远爱你!你不信!”
四面八方都是女子的声音,叶谨白一抬头,自头顶降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眼前的光也暗了,锵锵四声落下,四面被封住。
叶谨白捏着诀的手松了,怔怔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大意了,这个女人根本不是要和他硬碰硬的。
在她和自己缠斗时便画好了阵法,用手段勾出了自己的心魔,现在困住他的,是他自己。
叶谨白走了几步,伸出手似乎触摸到了边界,然而入手一片冰凉坚硬,他却仿佛被烫了般迅速收回手。
我心里……是这个样子的吗?我是这个样子的?
叶谨白四下看了看,找不到一丝光,整个人仿佛置身深冬,冷入骨髓。不仅如此,叶谨白运转了体内的灵力,发现平日里汹涌的灵力居然全部凝滞了。
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活的生物。到处都是黑暗冰冷,漫漫绵长,一分一分地钻入骨髓,或者说,从他内心透出来。
叶谨白将四面都摸索了一边,回到原地的时候,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如果困住他的是结界他还有办法,但如果是自己……
叶谨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慢慢抿起唇角——除非他能立刻看破,否则是出不去了。
心魔怎么会是容易看破的,自古修士妖仙多少被心魔蛊惑误入邪道,最终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连转世都没有。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每一次眨眼的时间都是漫长的。最糟糕的是,他的身体渐渐开始僵硬,身体的温度慢慢降低,逐渐接近周围。
叶谨白一人站在黑暗里,隔了许多年,再一次尝到孤独和恐惧的滋味。他抬手触碰耳钉,惊讶地发现在这样的寒冷里,它居然是温暖的,甚至……还闪着光——他肩膀上金属的装饰反射着萤火般的微光,微弱但执着的亮着。
对了,耳钉里存储着先生的妖力!
叶谨白连忙将它取下来,这颗红到妖艳的宝石却在此刻闪烁着温暖的浅红色光芒。他抚摸着宝石,这一点微光在他的抚摸下,却像是烧起了一团火,照亮了四面。
每一面都是他的心魔。而在亮起的刹那,叶谨白体内的灵力再次开始运转,身体也感受到了暖意。
叶谨白合拢双手,将那颗宝石收入掌心,四周便又暗了,恢复了死寂。
他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直面心魔,二是缩起来。
选择第一个,就以为着,他要重温这些年来的所有噩梦,所有的。
叶谨白慢慢摊开手,耳钉的光再次照亮了四周。他走向第一个画面,伸手触碰。
这一次他不要自己来选择了,既然带着先生妖力的耳钉能让他看见内心,那他就当这是先生的意思好了。
他索性看看,这么多年来,他自以为的温柔里,都裹着什么东西。
等叶谨白毫不躲避地直视着面前斑驳的景象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坚定。
那是裴夙最爱的神情,最爱的目光,于楼上偶然瞥见,就再难移开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温柔的人往往满身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