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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欢已经很久没在面对客人的时候这么紧张过了,他在自己的宿舍里里里外外反反复复洗了好几遍,重新换了身干净衣裤,连袜子也换了双新的,他神经质地把原本就纤尘不染的皮鞋又擦了一遍,这才往他平时陪客人的房间走去。
作为头牌,他在生活用度和“工作条件”上都有高于其他级别的优待,他陪睡的房间是Lucifer面客区最大的套房,但说白了,再豪华舒适的陈设也不是给他准备的,他作为服务者,跟那间房子里一应俱全的各种性爱器械一样,也只是工具的一种。
在陆骁手里彻底放弃了一切抵抗,自甘堕落之后,言欢对自己的身份毫无抗拒,他麻木地接受掌控者的一切安排,工具、奴隶或者性爱娃娃,无论哪一种身份,他都坦坦荡荡。
坦坦荡荡地下贱,认认真真地淫荡。
可是这一次,因为身不由己而早就习惯了随波逐流之后,他站在无比熟悉的房间外,握住门把的手,竟然抖得停不下来。
有一点激动,但更多的是无颜再见的害怕,直到这一刻,他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方才在舞台上头脑一热的任性举动,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我不该来了。他想,即使面对面地见着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不是佟诺林了,站在季凡面前,只会自取其辱。
可是某种说不清的悸动是那么强烈,甚至又一次违背理智地支配着他,打开了房门。
客庁里的灯亮得刺眼,通常过来的客人们喜欢把灯光调成昏黄暧昧的亮度,那样会带动气氛,像现在这样将白色灯光调到最亮,简直不像是来买春,而像是准备开一场会意似的。
季凡就坐在沙发上,连西装外套都没脱,一本正经,正襟危坐,看见他的时候,甚至站了起来。
言欢觉得嗓子发干嘴里发苦,他难得局促地抿紧了嘴唇回避季凡的目光,扯了个惯常挂在脸上的柔顺而恭训的笑,走到季凡身边的时候,用了知道的所有办法,才能让自己勉强看上去自然一点。
“先生。”他始终不敢看季凡,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听上去像是有点害怕季凡这个陌生人一样。
季凡皱着眉,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试图从这个一夜千金的MB身上寻求什么线索或者找寻什么影子似的,“你叫……?”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打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去喷泉那边玩吧!”
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面,他就跟季凡打了一架,因为什么起冲突早就已经忘了,但是奶娃娃时期季凡呼哧带喘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却这么多年也没能忘得了。
为了抵抗撕心裂肺的疼,言欢自虐似的越笑越深,甚至带了点他习以为常的引诱,目光终于牢牢地落在了季凡脸上,也说什么都不肯再移开了,“我叫……”
——“我叫佟诺林!”
——“喷泉有什么好玩的,我带你上山去!”
小时候的他就已经很野了,帮季凡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就拽着他往后面的小山上跑,跑到一半又对季凡强调了一遍,“我名字有点拗口是吧?你记住了,别叫错了!我叫佟诺林!”
可是世上再也没有佟诺林了。
为了抵抗撕心裂肺的疼,言欢自虐似的越笑越深,甚至带了点他习以为常的引诱,目光终于牢牢地落在了季凡脸上,也说什么都不肯再移开了,“我叫言欢,先生,今晩我是您的了。”
——季凡,我操你大爷,快把老子放下来,别人看见你这么抱我,我还怎么混!
——脚包成这粽子样也上不了场了,我的冠军就靠你拿了,季凡,把奖杯给我拎回来!
——季凡!你凭什么出柜,你问过我一句了吗?!
——季凡!你混蛋!
季凡季凡季凡……
脑子里全都是季凡,耳鬓厮磨也好,歇斯底里也好,开心的撕裂的,所有的记忆,舍不得有半点遗忘的记忆,全在这一句话里汹涌而至,太多的声音搅在一起,撞得言欢一阵耳鸣。
这是他爱的人啊……
是他曾经那么恣意的、肆意的,天天把名字挂在嘴边的人啊……
可是现在,他像个陌生人一样叫这人“先生”,对他用敬称说着“您”。
他不敢对季凡说自己是谁,更没脸让人知道当年的佟诺林,已经堕落成了这个样子。
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男妓。
“……你怎么了?”季凡说了什么,但言欢没听见,直到男人轻轻推了他一下,手刚碰到他胳膊,他就像触电一样地惊醒,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这一退也把季凡吓了一跳。
他有点好笑,举起两只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示意言欢他不会做什么,“你别紧张,我……我也挺意外的,没想到会是我赢了。”
“……”他声音跟少年时没有改变太多,只是低沉了一些,听上去还是清润明快的动静,可就是这个声音,一开口言欢就有点受不了,心都拧在一起了似的,疼的他想哭,他死死攥着拳
', ' ')('头,一点儿都不像个阅尽千帆的头牌男妓,倒像是个第一次被叫来陪客人的雏,连声音都涩得要命,“我……我去洗一下。”
“你不是洗过了?”季凡好笑地指指他的头发,“我都闻到洗发水味儿了。”
“那……你……”
“我等下去洗。”季凡身上半点攻击性都没有,更找不到一丝旖旎欲望,他微微侧身,让出了沙发,“你坐一下?别怕,放心,我不碰你。”
言欢飞快地闭着眼睛深吸口气,他借着这个瞬间努力调整情绪,可一口气还没吐出来,所有的伪装就在季凡的下一句话里彻底破功,“我之所以会过来,就是想仔细看看你——你……跟我很多年前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
什么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什么训练有素的礼仪,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言欢扭头就走,飞快锁上浴室门的时候,他才仓促地用压抑着颤抖的嗓子跟“客人”解释了一句,“我洗个澡!”
季凡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听着浴室里响起的水声,目光从诧异到疑惑,最后的那一点探究,藏进了漆黑的瞳仁深处,猝不及防的深刻思念,让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慢慢沉了下来……
借着花洒水流的掩饰,言欢蜷缩在浴室里抱头痛哭。
花洒转眼就把刚换的衣服淋湿了,他吹好的头发也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他咬着衣领不敢哭出声,滚烫的热流却不断涌出眼眶。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失态到这个地步。
明明还什么都没开始,明明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他开始觉得这一夜的时间太短,他要将季凡的每分每秒都刻在生命里。
可是现在他又觉得这一夜太长,他没办法装成无动于衷的样子跟季凡寻欢作乐……
甚至……甚至还智障一样地想,要让季凡见识一下真正的“床上功夫”,要让他回味的时候觉得在自己之前的那些床伴都是垃圾。
真是……太可笑了。
到这个地步的自己,有什么可争的?
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为什么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亲手把自己送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里来?
可是现在要跑也来不及了……
季凡在外面敲了敲门,“言欢?你进去很久了?还好吗?”
“好。”他扶着墙站起来,蜷缩久了,腿有点嘛,他怕自己还带着鼻音,水也没关,就这么掩耳盗铃地若无其事,“稍等,我马上出去。”
这下也没什么好整以暇可言了,他把浑身湿透的衣服脱了,用凉水拍了拍眼睛,随便擦擦头发,披了件浴袍,把腰带系紧,对着镜子强撑着笑了好几次,直到把表情调整正常了,才开门出去。
季凡没在客厅。
他下意识地寻找,回身却看见季凡从小吧台出来,给他递了杯水。
“你在里面太久了,”季凡看着他被热气熏红的脸,最终目光落在了他泛着红肿的眼睛上,“喝点水吧。”
“谢谢,”哭完了,言欢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能容纳和接受各种情绪的容器,经过刚才崩溃的发泄,现在容器已经空了,他又能变回那个粉饰太平的样子,悄悄地将所有东西都塞进空空荡荡的心里去,他像是真的渴极了,仰头把一杯水喝了个干净,才自己将水杯放回吧台上,转头问季凡:“您呢?要去洗洗吗?”
“这个问题刚才已经回答了,”季凡好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比我还紧张?”
“没紧张,”他下意识地否认,揺了头才想起来把谎编圆,“就是……今天这个,游戏,也是第一次做,我有点不习惯。”他说着,回到了季凡身边,他看着这个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发现季凡跟小时候的样子竟然没有多少改变,还是清俊疏朗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温和得很好说话,可眉宇间却留着一点了解的人才能读懂的强硬和执拗。他这回才算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想了想,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他在季凡腿边半蹲了下来,脸上也没带情欲,但是看着季凡的目光却有点说不清的眷恋,“您想我怎么做?”
一个MB问自己“想我怎么做”,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何况问这句话的还是被外面那么多人争抢的月光岛娱乐区头牌。
但季凡却拒绝了。
他把言欢拉起来,往旁边让了一点,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解释的话说得没有半点掩饰,也找不到任何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什么都不用做。事实上,我还没跟谁上过床,所以抱歉,我的第一次,想留给我爱的人。”
季凡只是在平淡地说明一个事实,言欢却如同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不敢问季凡现在爱的人是谁,他怕不是自己心里想要的答案,更怕真的是自己心里想要的答案,他不能进也不能退,脸上阵红阵白地低下头,好不容易露出的那点笑容到底还是维持不下去了,“那您爱的人……一定很幸福。”
季凡目光落在他无意识攥紧的手指上,莫名紧张地抿了下嘴角,喉结滑动,他也觉得自己
', ' ')('口干舌燥,“你……来这里多久了?我是说,这个岛。”
太像了。
声音像,眉眼像,尤其是背影,他跑进浴室的背影,几乎能跟季凡记忆中的佟诺林完整重叠在一起。
可是仔细深究起来,又有点似是而非,至少脸部轮廓不像,当年的佟诺林下颌骨比较宽,他因为佟诺林的圆脸,所以一直叫他“太阳”,脸型就算后来高中抽条长个子的时候也没怎么变过,再怎么瘦也瘦不成言欢这个尖尖的精致下颌来。而且……他跟他的太阳从小一起长大,太清楚了,太阳紫外线那么强,佟诺林从小到大都没像言欢这么白过。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像了……
他找了他的太阳整整四年,从没放弃过任何一点线索和机会,可是一次次期待又失望,当太多的失望过后,寻找就成了下意识的行为,不敢再有任何期待,可是又盼着有一天能遇见奇迹。
就言欢洗澡的这么长时间,他一遍遍的被心里那簇火苗蛊惑着,一遍遍地鬼迷心窍,想着如果眼前人就是他的太阳,一切都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就太好了。
……其实他也不相信会这么巧,但是火苗升起了,就不肯再轻易熄灭了。
所以他问言欢,为了避免刺激到他,季凡问得小心翼翼。
“从小就在吧,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了。”可言欢的回答却随意,从语气里,他甚至能感觉出,一定经常有客人这么问。
这是言欢用来搪塞所有客人的说辞,早就已经熟烂得张嘴就来,而现在他无比感谢这句说熟的假话,没想到有这一天会在这里用上,帮他逃过了一次并不想面对的审判。
他看见季凡因为他的回答而明显的失望,他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后来,一直都在犹豫着暗自挣扎的季凡好像拿定了主意,打破了沉默,“不好意思,我有个比较过分的要求,你……能把衣服脱一下吗?”
言欢看着他,知道他想求证什么。
片刻后,言欢站了起来,“怎么能说是过分呢?您是我的客人,怎么要求都不过分的,何况,只是脱个衣服,是我的本分。”
他笑不出来,也没再强迫自己,当着季凡的面慢慢解开了腰带,把浴袍脱了下来。
匀称而漂亮的裸体,在灯光下白的发光,与在舞台的大屏幕上看到的别无二致。
美好到一点瑕疵也没有。
——连一颗痣都没有。
季凡的呼吸好像被扼住了,他猛地站起来,仿佛急于求证一样,一步上前,目光不死心地落在言欢的右胸上——
佟诺林那里,挨近右边乳晕下方的位置,有一粒小小的,红色的痣。
平时不显眼,每当他动情的时候,紧挨乳晕的那粒小小的朱砂痣就会显得特别鲜明可爱。
这是只有季凡和他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季凡特别喜欢那里。
但是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月光岛的主人嫌弃他肤色不好看,让“弄白一点”,他待在医疗区的那一个月,美容科的人已经将他身上所有的痕迹都弄干净了。
长期在情欲里浸淫的身体早就已经被调教得格外敏感,乳头暴露在空气中,哪怕他格外羞耻不堪,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渐渐硬了,小小的粉色凸起挺立起来,季凡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去找乳晕下方那因为乳头挺立而格外醒目的小红痣。
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伸出了手,指尖碰到言欢右侧乳晕的时候,言欢猛地往后一躲,他才反应过来失礼。
尴尬地收回手,季凡闭上因为太久没眨眼而酸涩的眼睛,迅速整理了下自己差点失控的情绪,“……抱歉,你……你跟、跟我以前的男朋友太像了。我一时——”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再不敢听他下面的话,言欢仓促地打断他,“今天的游戏您赢了,我应该为您提供服务的,我应该让您满意……”
言欢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浴袍局促地穿好,别过头,再也不敢看季凡了,“但是,我,是个男妓,手也好,嘴也好,下面也好,都很脏。您是第一次,我……”他自虐一样,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地说道:“抱歉,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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