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解放区农村,芒山村堪称天堂。
居家过日子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经过迪石时“特务丈夫”在城市里买了好多,把车厢和后排塞满满的,陪在宿舍呆不住的儿子出来转转才发现村里有商店,在村公所(村部)对面。商店是华人开的,店面很大,从生活日用品到化肥农药全有,价格不比城里贵。
“特务丈夫”也不是村里唯一拥有或会驾驶汽车的人。
村长的小女儿,也就是正在同张医生谈恋爱的阮氏莲,指着前面卡车上卸货的小伙子,不无得意地介绍道:“南哥是我二姐夫,跟高校长一样会开汽车,商店就是他家的。要是你想带安安去迪石玩,高校长又没时间送,就搭他的顺风车。”
杜氏梅倍感意外,禁不住问:“你……你二姐嫁给华人?”
“华人怎么了,张医生也是华人。”
阮氏莲感觉她不像一个城里人,像看土包子一样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脸惊诧地问:“阿梅,你不看电影吗,不看电影总该看过电视吧,现在谁还讲究那个,只要喜欢就可以结婚,有娶进来的,有嫁过去的,像我二姐跟南哥这样的多了去了。”
解放区连电都不通,哪有电影电视看。
杜氏梅不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敷衍般地问:“你姐夫经常去迪石?”
“不是经常,是天天去。早上5点,村公所门口准时出发,中午11点准时回来,不管刮风还是下雨。”
“天天去,去干什么?”
“他家要进货,其他人要去城里做小生意,不然种那么多菜,养鸡养鸭下那么多鸡蛋鸭蛋卖给谁?汽车要烧油,不能白搭他车,来回一人四块,东西多再加四块。你和安安跟他们不一样,不用给车钱,可以坐前面,不用跟他们一样在后面挤。”
去进货还能赚村民的搭车钱,一天一趟,搞得像大城市的公共汽车,不得不服气,华人资本家真会做生意。
从商店和商店后面的二层楼房能看出来,她二姐夫家绝对是村里最有钱的人。而她家也不简单,中午一起吃饭时神父说过,村长的大儿子也就是她大哥好像是伪军第3师的一个少校营长,部队驻扎在岘港,平时极少回来。
从饭桌上他父亲说话的口气,以及村民对他父亲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他父亲在村里拥有什么样的地位,简直说一不二。
没想到他家不但支持西贡伪政府,而且还同有钱的华人资本家联姻,杜氏梅不由地感觉到一阵厌恶,故作若无其事地问:“四妹,你大姐呢,你大姐结婚没有?”
阮氏莲情绪突然变得有些低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姐死了,在老家被越盟打死的。大哥说总有一天要打回老家去,帮大姐报仇。”
“被……被……被越盟打死的?”
“我们是天主教徒,不相信越盟那一套。越盟却要我们放弃信仰,要我们帮他们打法国人,要没收我们土地,甚至要杀神父。我们当然不会答应,就跟他们打起来了。我那时小,不懂事,不然我也会跟大姐一样去当民兵。”
杜氏梅猛然意识到这是铁杆反g的天主教村庄,如果思想进步他们根本不会从北边逃到南边来。
村庄不大,但布局很整齐。
东西走向的一条洋灰(水泥)马路,贯穿整个村子。
一排排瓦房在马路两侧以村公所、教堂、诊所、学校、配电所及商店为中心而建,村公所左侧的电线杆上,安着三个朝不同方向的大喇叭,正在播放迪石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
劳累了一天的农民,三三两两聚在摆放在路边的小桌子边吃饭、聊天、纳凉。现在是商店生意最好的时候,孩子们跑来跑去,给大人们买酒,然后把找下的零钱换成汽水或零食。
回到学校宿舍,“特务丈夫”已经做好饭。
红烧肉、炒鸡蛋、炒豆角……两荤两素、四菜一汤,不愧为厨师的儿子,色香味俱全,一看就让人垂涎欲滴。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方乐先捏了捏儿子的小脸,拿起碗筷笑道:“肉、鸡蛋和这些蔬菜,全家长让学生送来的,厨房水缸里还有几条鱼,干柴快堆到房顶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杜氏梅夹了一块豆角,嘀咕道:“当校长一样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人家这是尊师重道,要是不收下,学生家长反而不高兴。再说这儿不是老家,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尊师重道,在解放区也一样。
杜氏梅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淡淡地问:“你从明天就开始当教书匠,我做什么,难道就这么混吃等死?”
“什么混吃等死,说这么难听。”
方乐先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阿梅,我发过誓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从今往后你什么不用干,就在家当全职太太。对了,刚才去找你们回来吃饭时路过商店,我托商店钱老板明天帮我捎一台电视机。在家看看电视,听听收音机,再出去转转,不会闷的。”
校长工资乡里发,一个月2300皮阿斯特,别说在农村,在西贡也算得上高薪,足够一家人花销,何况他有一笔不菲的存款,她赚不赚钱真无所谓。
然而,他的钱上面沾满着同志们的鲜血。
杜氏梅不想花他的钱,嘟囔道:“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跟安安,用不着当什么阔太太。”
闲着只会胡思乱想,有事情做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方乐先刚准备提议她把学校东边那一小块地利用起来,种点蔬菜瓜果什么的,一个村民兴冲冲跑了过来,扶着门框一脸不好意思地笑道:“高校长,教室有点灯和电风扇,四伯晚上要召集大家伙开会说点事,村公所坐不下,教堂一样,想……想管您借教室用一下。”
四伯就是村长阮文严,这个面子必须给,更何况学校电费本来就是由村里承担。
人家派人来说一声是给你面子,方乐先毫不犹豫答应道:“什么借不借的,来吧,没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通知,一会儿就来。”
在敌人内部潜伏那么多年,方乐先对下六省农村基层组织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虽然不再从事情报工作,仍对村里的会议非常感兴趣。甚至决定如果发现什么不足就写一份报告,请蒯先生帮着交给上面,给决策者提提醒,毕竟在农村组织工作上他有一定经验。
夜幕降临,村里只要有点影响力的人,吃饱喝足、说说笑笑来到学校。
神父换上一身庄重的神袍,趁开会前的一点时间,先到宿舍看看他们一家有没有安顿好,抱着安安打听他们一家的宗教信仰,得知不是天主教徒,便滔滔不绝地宣扬有信仰的好处。
杜氏梅很讨厌这个“神棍”,认为国家就是被他们搞分裂的,但为了孩子不被歧视,不仅能够保持极大克制,而且勉为其难的露出一脸笑容。
幸好会议即将开始,神父作为村里的二号人物必须参加,不得不意犹未尽结束布道,并热情无比地邀请这一家“迷途羔羊”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