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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古来痴情难消遣,原来此身不由奴。
雨青从没那般切实地觉着,永恒好似星空,就在眼前。天上无数繁星,哪怕流萤散去、自己与寒琅身死,亦将千万年在夜空中寂静闪烁,亘古不变。或许早在她二人之前,已有过许多人,而在她二人后,还会有数不清的小儿女,在繁星下两两相对,或许是扑流萤,或许是夜游园,或许是别玉簪,甚或是私定情,心意相通的一瞬,便是无数个永恒。
雨青确知,流萤四散的一刻,便也是她生命中的一刻永恒。即便日后容颜老去、骨埋青冢,这一刻也再不会湮灭,它在自己心中,在表哥心中,最终成为无数小儿女两情相对中的一个,被漫天繁星看在眼里,刻进无尽的洪荒中。
雨青背对窗牖,呆望寒琅,幽微光亮从窗外透入,盈盈幽光笼着雨青身影。
寒琅立在几步开外,胸中涌起一股绝望,几欲痛哭。妹妹的美、妹妹的孱弱,妹妹的时刻不忘、日夜悬心,几年来的相见时难别亦难,这几步距离间横亘的规矩礼法,潮水般涌上心头。方才妹妹奔入自己怀中的那一瞬,那几乎消去他平生憾恨的一瞬,却再回不来了。或许今后同雨青仍会有许多让他眷恋难忘的瞬间,可即便那些也必将消逝,最终了无痕迹。
推而度之,自古以来又有多少人同他二人一般幽情婉转,当下时心中口中道尽山海誓盟,许下生生世世,只愿剖了肝沥了胆与对方看,而今不过尽数湮灭,哪番誓言能耐住时光流转、流水落花?他二人今日口中未尽之言,又怎见得比前人长久分毫?他们之后又将有多少人在一瞬心动神摇中偏以为见了毕生痴绝,到最终不过高古至今数不尽的云散高唐、巫山沧海。
寒琅心中大恸,望着雨青说不出话来。四下一片黢黑,一对小儿女痴立对望,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咯咯咚咚踏上楼来,不一会便听脚步渐近,人还未进屋,廊下扬声问着:“到处黑洞洞的,怎的这早晚还不掌灯?”采桑先有反应,急声低语:“祸事了!姑奶奶来了!”
采桑同浣纱急忙点燃烛火,房中大亮,雨青同寒琅都有些回不过神。采桑急忙去扶雨青坐远了些,将窗子闭上,寒琅悄悄抹去脸上泪痕。这时才见顾氏款步进来,房中打量一圈,作出吃惊样子嗔道:“小业障!一刻不盯着你就闯祸!哪里弄来这些虫子在妹妹房里!这到处都是,妹妹怎么睡觉!”说着转头命房中几个丫头:“还不赶紧捉了扔出去!”
顾氏又安慰雨青几句将寒琅撮了去,那日后来自然是一番训斥。其实顾氏晚膳桌上听儿子晚间要去雨青房里,就有些悬心:寒琅如今已近十二,雨青早慧一眼可知,管与不管之间,顾氏心中犹豫。
及至流萤自雨青房中水泄而散,飞满在天井中,顾氏亦觉如在仙境,美不似真,心也软下来。忽的就想起六公子,若此时他也在此该有多好……
云氏打应天回来后,顾氏悄悄将此事告诉云氏,两人玩笑感叹一回,半觉有趣,半也忧心。这二人如此亲密,心都在对方身上,渐渐大了,万一一个不留神真传出些什么,两家日后如何立身?
二人也并非未曾想过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但实在各自有些顾虑。
顾家虽如今声势渐高,家财雄厚,但毕竟根基不深。希孟祖上亦曾有过一二人进士出身,但因人丁稀薄,到希孟时已数代单传,前几代皆不曾有人出仕。希孟自幼发奋读书,原想拼个正路出身,谁知因缘际会,做举人时认识了秦王,两人意气相投,希孟最终未赴春闱,却充了秦王幕僚,随他同去西北,直至今日。
希孟自认于宋家眼中,顾家富却不贵,比起宋家百年仕宦不可同日而语。前翻教训仍在眼前,希孟心高气傲,宁可不攀这门贵亲,也不愿自己女儿嫁去宋家被看低了,因而犹豫不决。
宋家则是另一番心思。他家儿孙济济满堂,原对旁支的寒琅日后亲事不甚在意。然而近年来宋家人才凋敝,早已少人在朝,只有六公子一人在御史台,扬眉吐气。本家几房虽口中不说,心中如何不生嫉羡。更兼近几年人多事杂,排场同官中往来花费惊人,早已入不敷出,暗地里典当过日。
长房当年因瞧不上顾家,随便指个旁支的举人六少爷与他家结亲,却暗中着实眼红顾氏母家殷实。顾氏日常穿戴比家中长媳还见贵重,又兼小夫妻婚后情投意合,如今老六还被擢了御史台,长房几个少爷老爷早就暗自咬牙眼红,愈发酸着顾家,不肯与他家来往。日后真为寒琅论亲,家中族长未必许订顾家女子。
如今正是,宋家眼酸顾家家资厚,顾家忌惮宋家门第高,两下各怀鬼胎不好说破,两个母亲也做不得主,只好装作不知,这样迁延下去又过两年,雨青如今已十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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