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杀过人。】
手刃妖邪是修行必做之事,可杀人不在此列,天极宫修学多年,从上到下尊长们都教导弟子要对生灵怀有仁德慈爱之心。
可鹤不归却要他在第一次下山游历时就杀人,不是一个,是一伙,一个不留地杀。
这些人该不该死,这么做到底对与不对?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鹤不归陡然松了傀丝,与此同时,御尸人提刀便攻过来,招招狠毒强势,未留余地。玉无缺挡得心惊肉跳,几次不慎被对方击中,手臂钝痛难当,若无护体结界保着,他非被削下皮肉不可。
他心知肚明,鹤不归故意不管他,就是要借面前这些穷凶极恶的人之手,打这怂不拉几的徒弟。
【师尊,你生我气了?】
【哼。】
【那我哄哄你。】
鹤不归捏碎一颗小石子。
【你有毛病吗玉无缺。】
【我没有毛病,我有心病,万一杀错人,夜里睡不着觉,啊呀!】
战斗时心不在焉,处处都是破绽,玉无缺动作僵硬,反应逐渐变慢,还要忙着哄人,已经是自顾不暇。
识海里不是「啊呀」就是「哎哟」,某一瞬间,鹤不归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当初这小子能得他青眼,便是那干脆利落耿直坦荡的脾性招人喜欢,这才多久,成了个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跳脚弯虾,莫非真是眼瞎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不敢就滚回来。】
【想师尊告诉我,这些人为何非杀不可。】
没等鹤不归说话,玉无缺又道。
【我明白师尊是想教我何为杀身成仁,徒儿愿意学,只求个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四个字,像是戳到了某根神经,鹤不归的怒火降下去大半,最后只在心底感叹了一句。
玉无缺还小,心地善良不是过错。
他才十六,要他手刃素昧平生的普通人,的确强人所难,只是鹤不归也第一回当人师尊,没什么经验,认为揠苗助长好歹也是长。
却疏忽了自己强加给玉无缺的经验见识,悟道理念,没个几百年,没出生入死地经历几场恶斗,是不可能照单全收的。
鹤不归想起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从未杀过一只狡兔,细心养着,哪里舍得。
其实和今天婆妈局促的模样有异曲同工之处,这苗太嫩了些,揠不得,心也太软了点,到底可贵。
鹤不归素白手指一翻,牵住玉无缺小心躲避着攻击,拿出稀少的耐心解释。
【这二十七人皆是血渊殿高阶弟子,纵的走尸乃千锤百炼而来,修为高深,有自我意识,一只尸王便可唤醒乱葬岗数百走尸为己所用,你看清楚,这些走尸到底哪里来的。】
满地走尸就是最好的教具,鹤不归一边讲解,一边玩提线木偶般扯着玉无缺四处乱看。
有师尊提点,玉无缺很快发现端倪,看罢心中大骇。
【不止有未炼化的鲜尸,还有将死之人,他们……竟然为了施法材料胆敢害命!】
顶在前面送命的走尸有的只着了寻常衣物,行动僵硬,尸身腐坏严重,恐怕是尸王唤醒了附近百姓墓地的尸体,有的尸体没有尸斑,却有中尸毒的痕迹,流的血也不是青黑而是鲜红,可见刚死不久。
这些尸体哪里来的不言而喻,四周贫苦百姓聚集,既可挖掘旁人墓穴,也可就地杀人取尸,走尸并未经过炼化,骤然邪气侵体,用罢极易成为邪魔为祸乡里。
血渊殿炼尸炼蛊虽上不得台面,却也是利用阴邪的修行之法,并非正统修行故而限制颇多,非已死妖兽或无名尸身是不能随便利用的,滥用他人尸身、剥夺性命皆是触犯公律。
何况目下他们根本不顾百姓安危,在此狂妄杀人,确实是罪大恶极。
【徒儿已豁然开朗。】
循循善诱好累,以后还是揠苗助长吧,鹤不归心累地想。
【杀干净。】
黑衣人目光坚定,提气捏剑。
【是!】
杀气翻涌,剑刃射着寒冷精光游走在御尸人脖颈间,「噗呲」声叠起,来不及发出一声喊叫,尽数毙命。
活人的血是热的,面对狠厉的杀器,恐惧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暴怒对玉无缺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亲手杀死了二十七个人!
站在遍地碎肉和尸体中间,他浑身战栗,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十六年在天极宫修行的日子不过是尊长们精心打造的温室,温室里习得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他以为的凡尘向来风调雨顺,以为的苍生皆仁义正直。
以为修道之人一身本事,只会把刀剑对准偶尔出现的邪魔,便是遵从了守护苍生的职责。
而鹤不归从来不知道何为委婉,他半个招呼不打,就逼着玉无缺亲手撕开血腥一幕,要他直面真实。
凡尘之所以不太平,大都因人的恶念而起,恶贯满盈等同邪魔歪道,不值得原谅,一样该杀。
这便是师尊教他的杀生既度生。
玉无缺战战兢兢,杵在尸堆之中努力平稳呼吸,消化着鹤不归的用意。
【师尊,都死光了,这些人——】
肩上被人轻轻按了按,鹤不归从黑暗中走出来,撤掉一手傀丝,迎着玉无缺回过头来迷茫的眼神,师尊只露一双美目,却弯着眼尾肯定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