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叶秋城差点做到了。
研究生的导师很欣赏叶秋城的论文,多次提出希望他继续学术研究,并表示可以为他提供读博期间全额奖学金。这里生活得很好,距离周家很远,他可以安安静静做学术研究,凭着多年以来积攒的本事,以后应该吃穿不愁。
但叶秋城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总有个声音,魂牵梦萦,告诉他应该回去,回到临山,回到他离开的地方。
毕业典礼的第二天,他收拾行囊,买了张单程票,回到了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念书时,叶秋城选择的幼教专业。
他当时就想,以后开家幼儿园,让小孩子都能开心愉悦地长大,多一些安全感,这样世界上就能少很多像他这样的人。
回国后他确实依照本心,用多年的积蓄开了家幼儿园,名叫瑞嘉。
那些年临山虽然多了不少国际幼儿园,但鱼龙混杂,教学质量令人满意的就那么几所,许多对此有需求的家长一园难求。
叶秋城的出现,有那么点天时地利人和的意味。他的学历实在太闪亮,开设的课程和教学理念也比较超前,加上适当的宣传,很快就打开了瑞嘉的知名度。
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伴随知名度而来的,还有周家。
周重阳知道他事业有成,特地带着他和周池清一起接受采访,说是面子上有光。
起初叶秋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秘密一旦大白于天下,便不再是秘密。就算他不和周家混在一起,有人来采访他,也会特地问到他和周家的关系。即便他什么都不说,采访者也会以此作文章。
毕竟有“富二代”和名校毕业的身份加持,多么适合给人造梦。
这种扭曲的境况,一直保持到周重阳离开人世。
作为周重阳名义上的儿子,叶秋城也被包含在了遗嘱中。不过和周池清获得公司的完全继承权、周池清母亲获得大量房产和现金相比,落在叶秋城手里的钱简直少得可怜。
他选择直接放弃。
周重阳好歹是他生父,给了他遮风挡雨的屋檐,供他出门读书,多少有恩情在。他不至于在人最后一程斤斤计较,一地鸡毛。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算这样,周家的那两个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们主张叶秋城没有在周重阳病重时期尽到赡养义务。先前利用周重阳宣传自己的幼儿园,也没有支付相应的费用。
叶秋城觉得可笑至极,不打算理睬。
可没过几天,他居然收到一纸律师函。
叶秋城总算明白,在周重阳还活着的时候,这俩人还多少顾及老爷子的颜面。等人一走,他们迫不及待要除掉盘踞已久眼中钉。
不管他们好不好过,他们绝不会让自己不会好过。
叶秋城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毫无经验。除了夏书言,他不清楚还能和谁商量。
夏书言听后,给他介绍了一位关系不错的擅长打遗产官司的律师。他还安慰叶秋城说,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当时还要糟糕,最后也撑过来了,叫他不要担心。
对方看了叶秋城的情况,又了解了对面的情况,要叶秋城做好长期准备。
他不是没有赢面,但对面也是根难啃的骨头,请了一大票知名律师,角度刁钻,有理有据。
听过这么多,叶秋城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这官司一打就是两年。
从2017到2019,园里的第一批小朋友都上小学了,他才在一众人的帮助下,爬出泥淖。
不知是否拖了太久,对面接受了庭外和解,接受了叶秋城变卖全部个人家产换来的钱。
叶秋城猜,某种程度上,对面应该达到目的了。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当年夏书言送他的钥匙链,原本挂着成双的钥匙,现在也丢了一枚,形单影只。
但那个家花在他身上的钱,那个家给予他的一切,他都还清了。
叶秋城特地挑了个炽热的夏夜,在律师的陪同下,进入那栋他不愿靠近的阴森豪宅。
他留下了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可是他毫不悲伤。
签完所有的文件,准备离开时,叶秋城看着两位无比陌生的“家人”,说:“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
对叶秋城来说,他们已经死了。
在咒骂声中,叶秋城转身离开。
叶秋城一步步走,走出死寂的别墅区,走了很久,走到喧闹的街上。刹那间,他感觉自己从冰冷的监狱回到人间。
他去小吃街点了份铁板鱿鱼,又叫了份鸡汁豆干,请摊位老板包好后,旁边微醺的男男女女忽然凑过来拥抱他,递给他酒,搂着他唱歌,唱“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那一刻,叶秋城第一次明白,这原来就是自己在找的东西。
尽管很疼,尽管他失去自己勉强能称为家的地方,但他终于把长在身上的毒瘤剜去、粉碎,不受任何束缚。
他是自由的。
他可以不用顾忌,自由地抛下过去,抛下笼罩在身上的枷锁,自由地去爱,被爱。
叶秋城点了两把碳烤五花,一打啤酒,回请了热情的年轻人。几位要他坐下一起吃,他摇头表示不用。
他说:“还有人在等我,我得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