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城问:“高中同学?”
贾雁答:“对,关系最好的。这是我们高考后回学校拿成绩时拍的。”
我没在四班见过你。叶秋城差点说漏嘴。意识到这里不是1999年的百熙后,他连忙改口:“之前没见过你。”
“后来各走各路,大家都忙,一年能聚一两次就不错了。”
叶秋城点点头,目光回到照片上。
夏书言是个子最高最显眼的一个,站在人群最右侧,脸向右偏,嘴角笑得如弯月。他左手搭着俞复行的肩膀,右手也是振翅欲飞的姿势,像搂着谁一样。
但他右边是一片空白,空得不太自然。也不知他在空白中看到什么景色,会如此开心。
“恐怕谁都没想到,第一个走的是书言。”贾雁不禁红了眼眶。她看了会儿照片,抬头看看叶秋城,又看向医院的工作人员,说了句“对不起,耽误时间了”。
工作人员表示不用在意,随后拉开一个四四方方的银色格子,向叶秋城确认,这是不是夏书言。
叶秋城匆匆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脑袋。
待了片刻,他才敢摆正视线,仔细端详从格子里掏出的人。
之前叶秋城还能自欺欺人,还能拥抱着残存的希望,假装夏书言只是出了趟远门,或者自己经历了一场漫长真实的噩梦。
毕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见到夏书言之前,他没法打心眼里认定别人告诉他的事实。
可这一刻,尘埃落定,他魂牵梦萦却不知如何面对的人,正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冰冷狭窄的铁板上。
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刷子般的睫毛盖住下眼睑,面色平和,无恼无忧,沉稳安宁,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沐浴在晨光中,微笑着说,小秋,早安。
所以叶秋城下意识开口,叫了声:“书言?”
声波在空气中回荡,撞向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人接收,无人回应。
“夏书言?”
他又叫了一遍。
“书言,你醒醒……”
夏书言依旧安静无声。
他皮肤紧绷,无比苍白,像蜡像一般。从侧面看,叶秋城能看到他脑后狰狞的伤痕,看得到可脖子之下布满了各种痕迹,尤其是那双好看的手,竟然姿态诡异,弯曲变形,摊放在身体两侧。
“书言的手怎么了?如果撞到后面,手怎么会……”
按照穿越前俞复行对车祸具体情况的描述,当时夏书言后背撞在护栏上,颈部断裂,头骨后侧挤压变形,当场毙命。而尸身的状况,也印证了这一点。除了背面,夏书言身上别无其它损伤,双臂更是完好无损。如果这样的话,手怎么会呈现如此扭曲的姿态?
贾雁看着他,一言不发。
叶秋城偏过头,目眦尽裂,直视沉默的贾雁。
过了好半天,对方才缓缓开口:“当时救援人员必须想办法分开你们,才能救你。”
“那他……当时……”叶秋城看着自己的手,耳边嗡嗡直响,讲不出完整的句子,“很疼吧……”
贾雁走到他身边,反复捋顺他的后背,用无比轻柔的声音说:“那个过程很快,就像突然睡着一样。当时他已经没感觉了。”
叶秋城深吸一口气,咬着嘴唇,才没哭出来。
“秋城,我可以叫你秋城吗?”
叶秋城默许了。
“人会说慌,会掩盖真心,但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不会,尸体更不会。我只相信证据,而我看到但证据是……”
“我知道……”叶秋城打断贾雁,“我全……全都知道……”
愧疚,悔意,困惑……所有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叶秋城盯着夏书言,拽起白布的一角,缓缓向上拉,盖住碎裂的手,盖住解剖的痕迹,盖住他曾亲吻过无数次的喉结,盖住那双栖息着海洋与星辰的眼睛。
待最后一缕黑发被白布覆盖,医院的工作人员示意叶秋城在文件上签字。签好字,便有人替他将夏书言推走了。
据说太平间是极阴之地,不宜久留。
接走夏书言后,叶秋城从阴仄的边缘走到太阳下。一旁的贾雁拍拍他的肩,将珍藏的相片递给他,自己先行一步。
叶秋城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18岁的夏书言,看了好久,才打算收起照片。
可是,右侧裤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照片,塞不进去。
他探出手,在里面摸了摸,摸出一张粉色的纸条。
视线接触到这东西的瞬间,叶秋城愣住了。
这是他去百熙海洋公园时写的许愿笺,是他在摩天轮抵达顶点的那一刻,写下的心愿。
他还记得海盗船,记得那天中午的糖拌西红柿,记得少年夏书言皮肤的触感,记得与成年夏书言略微不同的茂盛的森林的气息。
不久之前,夏书言明明就在自己身边。
如果自己不任性用药,那天没有突然假性发情,就可以将许愿笺塞到许愿箱里。
又或者和少年夏书言争吵时能稍微理智些,坚决留下,是不是之后还有机会去海洋公园,许下未完成的愿望。
这样一来,自己的愿望是否就有机会实现?
叶秋城双手颤抖着展开纸条。
纸条背面,依旧印着对全天下情侣最美好的祝福。纸条正面,是他的字迹,是他当时下意识的、心底最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