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后传作者:逆霓
第16节
徐凛幽幽斜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这么大了还打算翻墙来偷我的梨?”
成年男人笑起来,两边因为伤疤而不对称的脸显得格外狰狞。他说:“谁让您家的梨格外甜呢。”
下人端上一盘糕点,徐凛敲敲桌子,“你要的桃酥来了。”
狰狞的男人坐下拿起一块品尝,不笑的脸上莫名有些悲意。
“果然比我家厨子做的好吃。”他吃完一块擦嘴感叹。
徐凛瞧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些无奈,“放着手边那么多别人一辈子都羡慕不来的东西不要,偏喜欢外家蹭来的吃喝,也不知你怎么想的。”
“我也不是一人,”他歪头,一本正经得说:“叔,难道您不觉得费心费力弄到手的比别人双手捧着奉上的好上千倍吗?”
是这个道理,可……徐凛与他脸面相对,他是个老人,不那么在意面上的虚饰,但总觉得这对于一个尚且年轻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叹了口气,“峥垣,你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刚从秀城游荡回来的褚峥垣又在外面浪了几日,打听到一些消息,然后来这儿找了徐凛。
“我听说,”他声线微微沉下,有种蓄势待发的压抑感,“您十分厌恶姬远?”
徐凛一愣,他的喜好甚少表现出来,对姬远的事更是半字没向外人提过。所以他率先想到的,就是计划害死姬远的事。不过他心中先是不解,褚峥垣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褚峥垣松下眉眼,冷冷淡淡地说:“现在虞都到处飞着他的传言,形容与魑魅魍魉无异。我与他自小结识,那小子从小就又呆又楞,除了长大后一点不顶用的小脑筋什么也没有,不知是什么人给他扣了那么高的一顶帽子。”
这一番话徐凛不知该从何应答。那些流言他也听了,也确实觉得姬远没那么大本事。仅仅针对这民间谣传,他没有上心。
“我还听说姬远是皇帝的男宠,这个消息真正知晓实情的人不多,叔,您似乎是其中一位。然后前段时间,就姬远刚走,您不就领着百官奏请皇上纳妃么。”他看着眼中一闪而过什么的徐凛,口气轻松的眨眨眼,“我就想和您求证一下,那没出息的姬远……真的是?”
徐凛被他峰回路转的调子拉得突然一转,有种被戏耍的感觉,脸上立刻染了几分怒色。
“皇上的私事哪是我们这些臣子胡乱传论的!”
褚峥垣悻悻缩回脑袋,换了副顶委屈的面孔,“叔,您看我现在这副尊荣,连去个茶楼听书都要遭人眼色,我家又是天天一副吊丧死人的模样,好不容易找着点有趣的事……您说,就是我想与人乱传,也得有个肯与我面对面说话地人啊。”
“你!唉……”徐凛对他瞬间跑偏的腔调简直束手无策。
“这样吧,叔,”他眼神明朗又认真地说:“您把这事告诉我,我也说一件保管您不知道的大事可好?”
徐凛心说你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能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他摆摆手,道:“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朝中人大多都心照不宣。”
褚峥垣一脸认真地等他讲。
“你听说王泫的事没有,他觉得姬远以色侍君,还扯出先帝的事来,要求皇上处死姬远,结果被遣往静山,最后落了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他点头,这是闹得沸沸扬扬,还传出各种不同的版本出来,徐凛说的这事也有传,只是大概很少人想到这最简单的版本才是真实情景。
“那,皇上是自己承认姬远是他男宠的?”
说到这儿,徐凛更无奈了,“没有,皇上说,他是真心喜欢姬远,从没把他当过男宠,所以不存在色令智昏的情况。”
“啊……”褚峥垣愣住了,他这没想到……这是真的,“那您为什么还要触逆鳞让皇上纳妃?”
若只是以色侍君就算了,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用不着真等着色衰爱弛那一天。可是,他说真心啊,皇帝的真心,不就是天下的软肋么。
他摇摇头,“皇上唯一的子嗣不理朝政,又因姬远从不踏足后宫,这样下去,我尚彧不就后继无人了么。”
可是你送堆女人进去他也不见得会看一眼啊。褚峥垣本能想,但他又立刻想到这不是自己操心的事,过了遍脑子就丢到一边了。
“说的有道理,不过现在满城风雨,大家都知道皇帝是个狠角色,不知还有谁愿意把自家闺女往火坑里推。”
闻言徐凛又想叹气,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换我了,我答应告诉您一件大事的。”
徐凛懒懒地抬眼,等着他胡编乱造出什么东西来糊弄自己。
褚峥垣挑起两边嘴角,一字一顿地说:“我爹要造反。”
第56章第五十六章
徐凛从他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中回过味儿来,才惊觉什么。他倏地绷起脸:“你胡说什么!”
被认为是胡说八道的褚峥垣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好面无表情以表示自己的严谨。
徐凛与他大眼瞪小眼片刻,正想说什么,有不长眼的下人急匆匆来禀报,说是徐敬儒有重要的事找他。
褚峥垣正好趁机抽身,告辞转身。
“等等!”徐凛甩开一边急不可耐的传话人,走过去抓住褚峥垣的肩膀,卯足气又刻意压抑地在他耳边道:“这事开不得玩笑!到底是真是假?”
褚峥垣掰开他的手,神秘莫测地一笑:“您信则真,不信则假。”
他拍拍屁股离开,末了又回头补上一句,“叔,别稍人去府上找我,我正离家出走呢。”然后便迈开大步走了。
徐凛沟壑纵横的额头拧出两道粗纹,许久转身有些不耐地说:“让他去书房。”
来也潇洒去也潇洒的褚峥垣出了徐府,背后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他顿了顿脚步,瞥了眼往来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神色阴郁,微微低头,快步进了路边的一个巷子。
面上风光总是别人看在眼里的,真正的苟且只藏在心里。
褚峥垣混迹官场这些年,纵然是褚家嫡长子,也少不得各种曲意逢迎的场合。而那些他曾经觉得十分违背本心的痛苦放在如今,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垂着眼,尽管人前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模样,心里却时时刻刻想着,别人眼中的自己究竟多丑陋……而越想,越不想低下头。
他爹狼子野心过头,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力量。原本是盘不露声色的好棋,可惜不知安着什么心的虞毕出节外生枝,打乱了所有的步调。
所以在同盟一个个死去的时候,走投无路的褚有康大概黔驴技穷,拼着最后点儿不为无米之炊的蠢劲儿,让褚争鸣去找容古搭手。
反正褚峥垣觉得这法子蠢透了,不管是他那天生少脑子的弟弟,还是一看就没多大出息的容古,和在一起更是是雪上加霜。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在他爹眼里,他已经差不多是个废人了。
上无台面,下无本事。
褚峥垣苦涩地想,又忍不住自嘲,难不成有点本事就跟着他爹去造反了吗?
呵……说白,不过是针对现实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转过弯,在一间普通民居前停下。这是几年前为一个窑子里的姑娘买的,那姑娘从小被卖身,虽然习惯了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的虚华,但心中一直存着小时候朴素实在的回忆。他也是一时兴起,听那姑娘说起脱离苦海的申诉,便替她赎了身,顺便耿直地送了她一间朴实无华的小房子。
大概也是那时年轻,分不清嘴上的向往和实在生活的差别。反正那日日念叨老家的姑娘在这儿住了半月不到就嫁给了原来的一个常客做小妾。
也得亏了那姑娘,否则他现在在虞都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他推门而入,没走几步就听屋里传来接连不断的怪异声音。他面目全非的面孔表现不出又青又白的尴尬神色,愣了片刻,便退出去。
世道再如何,总免不去心宽之人的淫/乱欲求。
无家可归的褚峥垣转身,对上一位素衣女子,他怔怔然,立刻转往另一个方向离开,素衣女子惊诧之余追上来,“褚公子!”
被道破庐山真面目的褚公子无奈,笑盈盈转身,“难为你还认得我,绝莹姑娘。”
素衣女子虽然保养得当,远看十分年轻,凑近了,还是能瞧出眼角与嘴角的细纹,是个年纪不小的女子。
绝莹走上他近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左右看看,轻叹了一声,没将自己的感慨说出来,只道:“公子有空么?去我那儿坐坐?”
褚峥垣失笑,实诚地耸耸肩,“别说我现在身无分文,就是有银子,这幅样子去也不怕把你的客人都吓跑了。”
“呵……”绝莹笑,“姬远那厮天天来我这儿吃白饭都没吃垮我,不差你这一顿。再说,现在青天白日,有几个人来,姑娘们和你也都是熟人,不怕的。”
对方都这样说,褚峥垣没有再推脱的道理,便跟她走了。
另一头,因他一句话犹疑不定的徐凛被徐敬儒今日的经历狠狠敲了一记定心锤。
说完容古的事,徐敬儒又拿出那份暗指容古背后人的帖子,直接指名道姓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是褚有康无疑。”
徐凛心中凛然,顿时对褚峥垣的话确信了几分。
他拿着那份帖子,沉默半晌。对徐敬儒道:“若有人再来找你,你就答应。”
徐敬儒不解,徐家与褚家渊源不深,朝堂也是非重大事件互不干预的状态,他大伯这是什么意思?
“此事绝对不能外宣!”徐凛想着想着,忽然坐立不安起来,压根没注意处在懵懂状态的徐敬儒,激动又压抑地说:“皇上独留徐禇两家必定意义深远。敬儒,你沉住气,借此机会混到他们内部,一定要抓住切实证据!”
“……”徐敬儒独自思考半晌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好厚着脸皮问:“大伯,禇有康到底唱的哪出?”
被拉回神的徐凛看了眼不成器的侄子,正要脱口而出的话在千回百转的肠子里一绕,顿时冷静下来。
“禇有康面上告老,私底下却在拉拢势力,你以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简单不过的暗示,徐敬儒立刻明白。
“那……”
徐凛摆手,“皇上必定心中有数,我们不用多嘴。”
可是……徐敬儒对这位变脸如变天的皇帝心有余悸。皇帝既能用卑劣的法子不动声色铲除异己,为什么要在意这种地方的名正言顺呢?
他心中猜疑,嘴上却没说。
……
虞毕出打了个喷嚏,问南面情况怎样。
“小乔将军已经与梅溪叛军对上,但人数上差距甚大,只能用喷炮暂时抵挡。”传话的人顿了顿,“皇上,余人舒余大人擅自派人去黎族求援,据报黎族军队已经在整顿出发的路上。”
听闻此事的虞毕出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又问:“西北那边有什么新变故?”
“格里与族内人员发生了几次冲突。西北各国也暂时相安无事,没有大变故。”
虞毕出点头,似乎想让他下去。想了会儿又说了句,“蒋绛把缪同安在小乔身边……算了,玫玫生了个女孩儿,让他身体好点进宫看一眼。退吧。”
离汶应声,转身退下。
虞毕出刚喝一口茶,门外人来报说:“皇后来了。”
前段日子皇帝纳了几个新妃,皇后倒是毫无微词,倒是那几个做场面的新人找了她几次麻烦。蒋沛菡不是为这种事在意的人,虞毕出一时没想出她来找自己什么事。
“皇上,女仕法已准备完善,这是考题,请您过目。”
哦,这事儿。虞毕出接过草草扫了几眼,不甚重视地点头,“行,就这样吧。”
正事说完的蒋沛菡没有要走的意思,虞毕出扫了堂下一言,让余茭他们都出去,道:“过来。”
蒋沛菡曼步走上台阶,在龙案边站定,一时没有说话。
虞毕出抬起下巴与她对视。
“皇上可还记得臣妾向您提的将翊儿遣回平南一事?”
虞毕出挑眉,“记得,但是蒋翊不愿意。”
“所以臣妾今天来想托皇上替翊儿找件东西。”
蒋翊果然是在找东西,虞毕出心道。
“什么东西?”
“一块玉,上面刻着我蒋家先祖的名字。”
蒋家先祖……蒋雎青……
虞毕出听着有点耳熟,忽然想起来,不就是□□皇帝手里攥着的那块么!可是为什么蒋雎青的东西会陪□□皇帝下葬?
蒋沛菡见他出神,想必是有线索,心里松了口气。
果然,没一会儿,虞毕出就说,“朕知道那玉,不过现在还被□□皇帝攥在手里,你确定要强拿吗?”
第57章第五十七章
“咸杞的房子啊,和山似的高!那些车……不对!不是我们这种马车!是一种载人的铁盒子,亮闪闪的,能在天上飞!蹭——的一下,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比老鹰还快!”
小五托着下巴,翻着死鱼眼,盯着人群中讲得唾沫横飞的说书人,周遭一帮应和的求识若渴的无聊群众。
她换了只手,心想,其实谁的故事不引人入胜呢?随便一个人的一辈子,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若都能理清写下来,估计比历代史书加起来都厚,也铁定比那浮夸的咸杞有意思多了。
可是,除了那些神化的盖世英雄与魔化的滔天罪人,谁愿意费着大把的时间去听另一个人的一生?
一壶茶放在小五面前,她愣了愣,直起身板说:“老板,我没要茶。”
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有种四处跑商人特有的面黄肌瘦,反倒不像个正经在一个地方落户开茶馆的。小五看到他第一眼就皱眉,这老板笑盈盈的眼睛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这是送的。”他在另一边坐下,笑得半弯的眼睛抿着细纹,倒了一杯茶推到小五面前,“咸杞再神乎其技,也是人活的地方。既然都是人,差别其实不大。小姑娘,我很喜欢你这种漠视的态度。”
小五:“……”
她犹疑了会儿,悄悄瞄着老板的眼睛,一边将茶水端起来喝了,咂咂嘴,试探问了句:“老板,你有妹妹么?”
老板愣了一下。
“我以前也碰见过一个开茶馆的,和你眼睛特别像。就在西街右胡同那片,旁边有家特好吃的馄饨店。不过她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元畅给她的印象奇妙且深刻,她从小到大,没服过几个人,只有元畅是她唯一一个第一眼看到就发自心底敬畏的。
“那还真是缘分。不过我家九代单传,我爹也老实得很,应该没在别处乱洒种子。”
小五没被他一本正经的调侃逗笑。人有相像是挺正常的事,说句缘分挺好。
她刚转头,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低头走过来对她说:“小姐,老冯子回来了。”
听闻此话,小五“哦”了一声,从身上拿出两个铜板放桌上,道了声“茶好喝”,就跟人走了。
家丁口中的老冯子是虞都手艺最好的老裁缝。后天就是女仕开考的日子,余人舒特地让人约了老冯子给小五做两件新衣裳。
老冯子生意很忙,早上在孙员外家被留着吃了顿饭,回来耽误了,小五就闲着无聊到附近茶馆坐了会儿,于是有了茶馆老板那“漠视”一说。其实她只是听多听厌了。
小五僵在原地,难得做了回大小姐,让一群人伺候着量这里量那里,颇不自在。虽然以前也没人亏待过她,但也没这么精细地对待过,有点不适应。
衣服尺码之前就送来过,余人舒是怕她这几天胖了或瘦了穿着哪里不适,就再改改,毕竟那是非常重要的一场考试。
老冯子对着布尺一格格数过来,“腰身窄了两分,”说完回头做好标记,又问:“小姐芳名?”
小五迟钝地开口,“萱荷。”说完又补充,“萱草的萱,荷花的荷。”
“好,”老裁缝答应着,灵活的手间针线穿梭,领口“萱荷”二字立刻展现出来。
小五惊叹地望着这个心灵手巧到极致的男人,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悄悄握紧自己满是厚茧的手。
没一会儿,衣服改好了。老冯子让她试试。
一堆人给她更衣,小五更浑身难受了。
她绷着手臂套上外袍,捻衣襟时指腹蹭了蹭绣着她名字的部位,抬手,将常年竖着或盘起的头发放下来。
一般年轻的女孩儿都是好看的,小五没有特别精致的五官,但眉毛鼻子搭配的还算赏心悦目,加上常年练武十分健康的脸色。整体看来,除了比一般女子多的几分精神气外,并无不同。
老冯子擦擦眼睛,刚才他看见这个女孩子头发放下来的瞬间,似乎有什么变了。
小五抬抬手臂,在屋内走了几圈,觉得各方面都挺好,就随口夸了两句衣服,带着人打道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