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声音也渐渐变弱。穆青暖强忍着伤心,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柔声在段宵的耳边说:“宵儿,别说话了……”
“我……”段宵忽然清醒了过来,猛然睁开了双眸,直直与穆青暖泛着雾气的眼对了上,他的手轻轻地拂过穆青暖的脸颊,低低地问道:“皇兄?”
穆青暖一怔,却连忙矢口否认道:“陛下看清楚了,我是穆青暖,不是你的皇兄。”她一后退,便松开了紧抱着段宵的手。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让段宵一阵失落,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她为何不肯承认,果然还是怨恨他的原因吗?
他睁着眼,呆呆地望着穆青暖,那样淡漠的眼神,无悲无喜,仿佛看着她,又仿佛看着另一个人。
“当年李燕毒杀皇后,害她小产的事情,无意中被我偷听到了。”
穆青暖一怔,当年果然是李燕下的毒手。但她的心中也不由浮现一丝怨气和气氛。那时,段宵不将这事情禀告父皇,现在更是认了李燕为母后。
似乎察觉出了穆青暖波动的情绪,段宵低下头,无措地曲着身子,双手环于膝盖。
“我偷听的事情不幸被李燕知晓了,母亲为了救我被他们杀害,正当他们要杀我时,有巡逻的士兵而至。我知道他们迟早要杀了我斩草除根,心中一计,决心装疯卖傻,并且决定寻找一个靠山,让自己能活下来,随后报仇雪恨!”
“我恨先帝,所以一直都不肯称他为父皇。我恨李燕,一直筹谋着机会想要为母亲报仇。我恨段钰,凭什么她锦衣玉食,享所有人的宠爱,而我却被人随意欺辱,饭不得温饱。她却还假心假意地可怜我,同情我……”
穆青暖胸口一疼,难过地低下头,却听段宵又道:“我当时恨着所有的人。一心想着,一旦变得强大,就把他们全部杀了。”
“可是……段钰她……却成为了我的光明,我的温暖……说来很可笑,我竟然在岁月中渐渐放下了仇恨,一心一意地想着只要带着段钰身边就好,看着她,陪着她,即使一生都只能装疯卖傻欺瞒着她才能呆在她的身边也在所不惜。”
“只是她却死了,死在了南周。她明明说会在桃花花谢前回来的……她再不回来,她最爱的西锦就要被人夺走了,她再不回来,我……”段宵沙哑着声音,低声道,“小的时候,最怨念的年代,曾想过将西锦搞得翻天覆地,最好就此毁灭。但在那一刻,我不是因为恨去夺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子,我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天段钰回来,看见这个天下被杀害她父皇母后的仇人所得,她究竟会有多么心痛……但我又害怕,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刻,看到我坐在那个位子上,全然不是傻子的摸样,究竟又会如何看我这个处心积虑呆在她身边十多年的人……会不会以为,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部署的……会不会误解我,会不会不理我,会不会怨恨我没有救她的父皇母后,没有救她的秋言,甚至还断了段旭的双腿……”
段宵越说越激动,语气也因为激动而快速了起来,扯到了他腹部尚未愈合完全的伤口,伤口已经血肉模糊,只是身体上的疼痛,又如何能够与心头的剧痛相比?
他每说一句,只觉得心也在随之颤动,痛得他指尖微微发颤。只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般的依然固执得说着。
“如果你是段钰,你会原谅我吗?”段宵低着眉,小心翼翼地问着,呼吸仿佛在那一刻停住了。
穆青暖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这一刻,她是那样的伤心难过,对段宵仅有的一丝不满都化为了云散,剩下的,从心头不断涌上的只有浓浓的伤心和愧疚。
她从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苦。但段宵不同,他的母亲枉死,父亲不认他,兄弟刁难他,他过着比下人还艰难的日子。
而他唯一的温暖,竟然是段钰。
他是真的把段钰当做亲人,才会想着为她守护着西锦。只是为了得到什么,他又不得不舍弃什么。
他说他是为了帮助段钰守这个江山的,为了夺帝,他不惜忍着自己心中的怨气,恭敬地喊着自己的仇人为母后。这份屈辱,这份隐忍,就是为了等段钰回来,将自己为她守的江山交换于她。他隐忍三年,暗自募集着自己的兵力,等待着有朝一日能让李燕身败名裂,终报所仇。
而这样的舍弃,才更让穆青暖感到悲伤。
如果她是段钰!不……她就是段钰……一个本该在三年前死在南周的人,可是,她又不能是段钰。段宵所等之人,是西锦太子段钰,而不是她原来的身份——西锦公主段钰……又有何资格继承西锦江山呢……
穆青暖尽力让自己平心静气,让声音温柔如水:“段钰永远不会怪你,你所做的并没有错……”错的是她。她是一名女子,即使她真的回来,又怎么能登帝呢!段宵瞒她痴傻的事情,她不也是瞒着段宵自己是女子身份的事吗?
穆青暖即使到这个时候,她脑中也没过想过,段宵等她,其实无关身份,无关性别,只是因为那份萦绕在心头的淡淡情愫……
“可是你不是段钰……”见她如此回答,段宵黯然,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我却后悔了……那以后,我一直惶恐不安,害怕自己伪装傻子的事情被段钰发现,又惶恐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沉浸在了傻子的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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