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人批卦有个规矩,只论生死,不问巨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你去开保险箱不会有去无回。”方律师的神色冷淡,倒茶时衬衫袖扣从西装里露出,低调的样式显示出主人不俗的品味,居然将神棍与律师的身份完美融合在一起,“对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汤夫人开这个保险箱是秘密的,你的其他家人并不知情。所以我建议你去开保险箱时,也不要让别人知道。”
“哎,小同学!你要去银行吗?我送你吧?”方律师的高龄徒弟一路追在汤臣屁股后头,被拒绝后居然跟着他进了地铁。
“没想到呀,你母亲居然是我师父的委托人,早知道我就不坑你那些符纸钱了,杀生不杀熟嘛。可惜那些钱已经被我花了,还是没法还,不过你放心,但凡你有什么事,只要说一声,我老杨保证两肋插刀!”
如果汤臣手头真有刀,相比于老骗子那两排嶙峋的肋条骨,估计更想往他嘴巴里插,直接割了那聒噪不停的舌头省心。
似是看出汤臣不待见自己,老杨也识趣,跟着汤臣走到银行大门口,就呲着黄牙和他挥手告别了。等他看见汤臣走进银行,才从裤兜里摸出个老掉牙的黑白屏手机,脸上的油滑惫懒一扫而空,拨通后低声说:“喂,方队,那小孩已经安全到银行了,我看着的,嗯,路上没人跟着。不过您这么做真的可以吗,上面明明交代的是……好吧,我知道了。”
汤臣将钥匙交给银行的工作人员,经过指纹识别验证身份,被领到一个保险库。
“银行规定,客户在保险库内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请您谅解。”工作人员对汤臣抱歉地鞠了一躬,便将他一个人留在保险库里,很自觉地退到门外。
这还是汤臣第一次出入这种地方,冷色金属的一排排保险柜像货架一样摆满了空间,给人某种无机质的冰冷压迫感。他按照号码找到对应的保险箱,用钥匙打开,见里面躺着一封没有装信封的信,还有一个文件袋。
“小臣,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汤夫人熟悉的笔迹出现在眼前,汤臣心底对方律师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这封信的确是出自汤夫人之手,他绝对不会认错。
“……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你总是那么听话,温柔又体贴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时常想,如果你是个健康的孩子,该拥有怎样光明的未来。是妈妈对不起你,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让你背负永远无法摆脱的痛苦。所以妈妈总是尽力让你觉得幸福,哪怕你只有短暂的生命,也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每一天。相比于母子,我们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在这里,妈妈要向你说声抱歉,有个秘密,妈妈隐瞒了你……”
在看到“秘密”两个字时,汤臣心跳忽然加快,可是第一页信纸已经结束,他看不到后面的内容。
汤臣手在发抖,手心里都是冷汗,好不容易才翻到后面的信纸,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句话——
“你并不是爸爸唯一的孩子。”
原来她知道!她早就知道!
汤臣眼前模糊,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看完信后面的内容。他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母亲温婉的身影。她像一朵被小心呵护的温室娇花,被赋予最合适的阳光雨露,不知外面风雨疾苦。每个人见到汤夫人,都会觉得她那么幸福。她有良好的出身,有死心塌地事业有成的丈夫,有懂事帅气的儿子,甚至还有视她如己出的公婆。所有这些让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拥有,安心地依偎在汤先生的保护伞下,就连岁月也对她温柔以待,不曾在那噙笑的脸上留下半分痕迹。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得发狂。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她的儿子写下这封信?
从信的内容来看,汤夫人明显知道芸姨的存在,尽管字里行间渗透着属于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让汤臣不要记恨父亲,做个孝顺的儿子和孙子,努力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好好相处。但汤臣还是感觉到了母亲不安的情绪。
她似乎在害怕,怕她离世后,她那个细心体贴的丈夫,那对慈爱和善的公婆,会让她患有先天心脏病的儿子活不下去。
那么在这浓浓不安的背后,她所表现出的幸福,又要打上多少折扣?而这其中的妥协和迁就,又有多少是为了那个每年需要巨额医药费续命的没用儿子?
汤臣又将那个文件袋打开,看到里面居然是一份保险合同。
汤夫人居然在生前给自己投保了巨额的人身保险,受益人就是汤臣。
这个女人在用自己仅有的一点能力,为她的儿子留下最后的退路。
看着合同上娟秀的签名,一颗颗泪珠打在纸上,汤臣终于忍不住,抱着档案袋放声大哭。
“真没用,你就只会哭吗?”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汤臣猛地止住了哭声,心脏狂跳,背脊一阵凉意窜过,但他还是拼命克制住惊恐,竭力用冷静的声音问回去:“你,你是谁?”
保险库外面传来脚步声,银行工作人员走进来,看向汤臣,丝毫没有听见哭声的惊讶,似是早就在这储存人间秘密的地方见惯了世情百态,习以为然了。
“先生,五分钟的时限已到,您恐怕要离开了。”
第11章 鬼上身11
据说蓟城的电影学院早年因为政治不正确,不受上面待见,曾几次被迫迁改校址。等到改革开放重回原址时,大片土地分割殆尽,只剩下个群楼林立间的夹缝容身,在校园里逛一圈,从东到西用不上十分钟。因此,为了适应这袖珍的环境,学校起了一幢十二层的综合教学楼,将所有学院扎堆塞进去。
学校这种地方,似乎总是灵异传闻的最佳温床,电影学院更是不能免俗。相传教学楼施工时,曾有个摄影学院的老师被吊车坠落的施工材料砸死,这件事当时动静挺大,因为赔偿问题,校方,施工方和死者亲属还闹上了法庭,最后是以和解的方式不了了之。
教学楼八层恰好是摄影学院,走廊里的声控灯经常无人自亮,于是就有传闻说,这是那位摄影学院的老师回来给同学们上课了。
传闻在经年累月的添油加醋中,被完善得有模有样,以至于胆小的同学轻易不敢去八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学校排课也很少用到教学楼八层的教室。
汤臣刚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在校门口碰到了多日不见的薛子林,薛子林正从一辆价格不菲的白色轿车上下来,坐在驾驶位的看上去是个年轻的男人,汤臣隐约觉得那人的侧影有点眼熟,却被反光玻璃遮住视线,看不清楚。
“汤臣,可算见到你了!陈雷老师找你,你有时间去一下他办公室吧。”
“陈老师?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了吧,说是一直联系不上你,星期一我去上他的选修课,他知道我和你一个寝室,就让我告诉你一声。”薛子林眼角眉梢洋溢着轻快,似乎有什么好事,和汤臣说话的时候,还笑着向那白色轿车里的人挥手告别。
“行,谢谢了。”汤臣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拿出手机,果然看到了陈雷给他发的微信,还有几个未接电话,因为他这两天没怎么注意手机,竟然错过了。
陈雷是摄影系的副教授,搞关系的能力比讲课的能力强,为了汤臣能够顺利入学,汤权贵通过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搭上他的线,给他正在拍摄的一部艺术电影投了不少钱,他也投桃报李,帮忙联系上学校里说得上话的人,不仅在汤臣的体检表上动了手脚,还想办法免了他每学期的体育测试。
平时在学校里,陈雷不会刻意和汤臣走得很近,但如果碰巧遇见了,也会象征性地关心问候几句。
汤臣尚且沉浸在汤夫人那封信的触痛里,后来又被那突兀没有后文的声音吓到,极度透支的大脑再也分不出空隙给不相关的人和事,因此他去陈雷办公室的途中,有点心不在焉,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还是三年来陈雷老师第一次主动找他。
“老师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您给我发的消息,这两天我家里……”汤臣敲开摄影系教师办公室的门,刚好只有陈雷一个人在。
“老师听说了,没事,先进来坐。”陈雷五十多岁的年纪,半长的头发带一点自来卷,豌豆般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镜后,有种小而聚焦的精明,他对汤臣的态度相当温和,还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面前,“你也要节哀顺变,本来身体就不好,可不能让自己病倒了。”
汤臣知道陈雷叫他来不可能只是要宽慰他,乖乖地接过水杯,等着陈雷后面的话。
果然,陈雷客套几句,便道明了真实意图:“其实今天叫你过来,老师是想问问电影投资的事。”
电影学院的老师也分派系,有主攻电视剧的,也有专注电影的。其中搞电影的人又分为两拨,一拨是走院线赚钱的,还有一拨是独立制作人为主,专门搞艺术电影的,他们不图票房收益,只瞄准了世界各国大小电影节奖项。陈雷就是属于后面一类,他现在这部艺术片计划了很多年,可惜一直拉不到投资,毕竟现在资本都是围着商业电影转,大老板们很少有兴趣投资艺术片,还是从三年前汤臣他爸注资,陈雷的这个项目才开始启动。
“前一段时间你父亲的公司周转不灵,说好的后续资金一直没有到位,老师也没有催,自己向朋友借了一些钱,不过听说最近你父亲的公司境况好转,也是多亏了汤夫人的保险金……”
汤臣猛地抬起头,险些打翻手中水杯,“什么保险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