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犁不料他竟是这等倔犟的性子,看着那渐行渐远的消瘦背影,叹息了一回,便进去客栈歇息了。
那载人的车辆本来不甚宽敞,中途又多带了一个人,方犁窝在里面蜷了一路,脚都麻了,这时便一瘸一拐,小声嘟囔道:“坐车脚疼,骑马腿酸,怎生想个法子,叫人舒舒服服地赶路就好了。”
柱儿听了,就很心痛,觉得他主子遭了大罪,忙拿手搀着,道:“进屋我给你捶捶。”
胡安却笑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忍忍就好了。你看伙计们走路的还没喊疼,你这坐车的倒先叫起苦来了。”
方犁便道:“要不我下午也跟着走一程,活动活动筋骨。”
胡安还没答话,柱儿便先抢着说:“罢了!还是老实坐车吧,仔细把脚磨起了泡,不是好玩的。”
边说边进了屋。那店家见几个人众星捧月般簇着一个雪白的少年进门,便知道这是当家的主人,不敢怠慢,忙抢上来看了座,又朝店后喊小二,半晌进来一个傻大小子,两人用大托盘端了些叶子茶来,里里外外招呼了一通。
客栈外头有眼井,柱儿拿盆打了水来,伺候方犁洗了手脸,自己和胡安也跟着胡乱洗了一回,方才坐下吃茶。山野小店,没什么好菜蔬,伍全便挑店里有的蔬果点了两桌,又命店家不管什么肉,多多地切几盘来。外边伙计们十几人,站的站、坐的坐,围了一大桌。这边屋里,胡安伍全和柱儿陪着方犁。没等多久,菜端上来,此时人人腹中饥馁,哪管饭菜好坏,都甩开膀子尽力地吃了一顿。
方犁却是没吃惯这等粗食,觉得十分难以下咽。想他们方家,虽非望族,然而在颖阳一带有桑地千亩,又开着许多丝绸行,也算得上大富之家,家里一堆厨子,专一在饭菜点心上下功夫,吃个萝卜都精雕细琢。方犁在家虽位份不高,饮食上却也没曾克扣过他。再加上他近日赶路辛苦,此时看了桌上饭菜,越发恹恹地不想吃,又怕胡安看出来了担心,少不得拿筷子装装样子。吃不了两口,便端着茶水小口小口地抿。那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入口又苦又涩,半点回甘也无。
胡安自小服侍他,哪有瞧不出来的?遂叹了口气,朝外面扬声道:“墩儿,把咱们从家里带的菜拿一坛来。”
不一会儿,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小厮儿,跟柱儿差不多年纪,人如其名,生得墩实憨厚。进门也不说话,只把怀里抱着的小小一个陶罐递给胡安。胡安便珍珍贵贵地接着,揭了盖子,挑了双干净筷子,从里头扒拉出一碟酱菜丁来。
那酱菜乃是蕺菜丁拌着干兔肉丝,淋上油,闻着喷香。出发前方犁的奶母特意做着路上吃的。外边吃饭的伙计们闻到香气,不免朝这边望了两眼,连店家也忍不住夸赞道:“好香东西!”
胡安拨出一小碟,便要收坛子,方犁却道:“都倒出来,让伙计们也尝尝。”
柱儿忙拦着,低声道:“吃你的罢!路上日子还长着呢,阿娘笼共只做了一小坛,够给谁吃?”
那边伙计们忙也都说:“赶路的人不挑,吃什么都香。三郎自家吃,不要总想着我们。”
方犁却笑道:“东西不多,一人尝一筷子罢。都是出门在外,怎么好叫我一人吃独食?”
胡安听他这样说,便把坛子里酱菜又拨出一碟来,叫柱儿端过那边桌上去,柱儿骨都着嘴去了。
胡安把罐子摇摇,里头已是所剩无几,便遗憾道:“再吃一顿,可就没有了。”
桌上那一小碟酱菜,就一开始时伍全尝了点,胡安和柱儿都不动筷子,显见得是要留与方犁吃。方犁不由好笑,这酱菜在家里不过是佐粥的小菜,此一时彼一时,到路上却变得如此金贵。又想起家中何等锦衣玉食,如今不过几天,竟已经恍若隔世了。
颓唐了片刻,忽然想到刚才遇到的那叫贺言春的孩子。别人吃个黍面饼子都那般香甜,自己眼前有饭有菜,却还只嫌不够精细。男子汉大丈夫,日日只在饮食上挑剔,也难怪胡安要担忧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