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春在外头站了半晌,看一个小孩子跑过,忙拉着人家问石头去了哪里。那孩子嘴里含着根湿答答的指头,说了声“石头搬走啦”就跑了。
贺言春呆呆地在门口坐下来,想到此前千辛万苦寻去益春郡,别人也只是这句“郑家人搬走了”,只不知这回阿娘搬去哪里,可曾给自己留了口信不曾。
正忐忑难安,旁边有个婆子下了工,从府里回来,见他孤零零一人坐在门首,忙上来道:“春宝儿何时回来的?你娘想你得紧!几番叫人去问,只是不得消息!”
贺言春听了这话,才放下心,眼圈儿有些红,那婆子忙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不曾?先进来吃杯茶!”
贺言春道:“阿嬷,我阿娘他们搬去哪里了?”
那婆子开口前先道了恭喜,眉飞色舞地说:“只你不晓得罢!你家里出了天大的喜事!你阿姊进了宫!”
贺言春愕然,那婆子自顾自道:“玉儿我打小看着,就知道是个好样儿的!模样儿好,性格要强!看看!如今果然叫全家人都成了皇亲国戚!公主已经重重赏了你阿娘和阿兄,如今你们全家都搬去别处住了!你阿娘不晓得你几时回来,隔三岔五叫石头儿过来问信咧!”
说话间,周围聚了一圈婆子下人们,七嘴八舌地都上来道恭喜,对郑家的好运气十分艳羡。聒噪了半日,那婆子才寻了个小厮儿,叫他领着贺言春上郑家新搬的宅子里去。
那处离这里不远,就在邻坊,出了坊门,拐一个弯,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就见一带新粉的白墙亮堂堂的,门首两扇青油大门紧闭着。贺言春拿两个钱打发了小厮儿,上前敲门,里头有人来开门,却相互不认得。听贺言春自报姓名后,那人才满脸堆上笑来,一叠声道:“原来小郎回来了,快进来!夫人念了好几日了,就盼着小郎回家呢。”
说着便往后飞跑去报信。片刻功夫,就见他娘扶着个丫头子急急走来,看见贺言春,叫了声我的儿,又要哭又要笑,把人搂着不知如何疼才好。
末了贺言春拉着他娘的手,两人往屋里走,只见里头二进院落,处处收拾得洁净雅致。院子里,他大嫂李氏正指挥几个下人擦洗家什,见贺言春回家,忙丢下人过来,畅诉别情,各自欢喜,几人进了屋后,李氏叫人先上茶点给他垫饥,又亲自到厨下指挥做饭去了。
这边白氏拉着贺言春在席上坐下,□□着他的手,眼睛不离儿子左右,唠叨道:“个子长高了,就是越发黑了!晒得泥人也似!……怎地瘦成这样?商队里吃不饱饭么?当初叫你不要去,你硬是不听……”
贺言春忙笑着摇头。他这几个月抽条得厉害,长成了个高高的身坯,不复当初的瘦小模样了。只是个子长太快,人便显得格外单薄。况且长个头的孩子,身上衣裳总是不合适,不是太大,便是太小。白氏摸他身上,见穿的棉裤虽不是自己做的那条,却十分厚实,只是裤脚太短,两只脚裸都露在外头,不由十分心酸,叹道:“这衣裳哪里来的?可怜我儿,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贺言春道:“阿娘做的几件衣裳,穿不多久便小了。这件是三郎送的。他衣服多,穿不完,怕白放着糟蹋了,便给了我两套。”
白氏立刻便要叫人来给他量尺寸、做新衣服,被贺言春拦住了。贺言春道:“阿娘,我听公主府里的人说,阿姊进宫了?”
他娘点头,觑着屋里没外人,便把事情经过细细地告诉了他。原来前些日子朝廷和匈奴开战,几十万人兴师动众,却劳而无功。为这事朝廷里大臣相互指责,皇上心里不痛快。安平公主知道了,要想法子要给皇上宽忧解闷。一连几日让府上奴仆采办酒宴,准备了许多新奇吃食,又编排了些新鲜歌舞小曲,请皇帝来府里吃酒。
那日郑玉儿也去席间□□,谁晓得皇帝一眼就看上了她,回宫的时候直接把人带走了。这边安平公主看郑玉儿得了圣眷,觉得面上十分光彩。等皇上一走,便叫人脱了郑家老小的奴籍,还赏了许多钱物下来。白氏和儿女在府里当差多年,也攒下了些积蓄,遂谢了公主恩典,买了这座宅院,翻修一新,一家人红红火火地过起日子来。
只是白氏辛苦半世,万万想不到晚年如此时来运转。如今大宅子住着,家中也算呼奴使婢,她便觉得如在梦中,心中反时常惴惴不安。此时见了幺儿,便拉着他手道:“我这一向眼皮总跳,就怕这好日子不长久。你去边郡,一走几月,娘日日都悬着心;你阿姊呢,打从进了宫,就没个信儿捎回来。我辛辛苦苦养这么块肉,虽是从小在那府里□□,回了家也是看得珠玉一般,没受过什么委屈。如今进了皇宫里头,身边哪有个知疼着热的人?我想想就心酸……”
说着便拭泪,贺言春忙安慰她道:“阿娘,我和阿姊又不是三岁小儿,难道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么?你休担心,在家只管好好将养身体,不然,阿姊在宫里如何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