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摩挲着幺儿的手,自己思前想后,琢磨了一阵,觉得有些话还是提前吩咐的好,便道:“好孩子,这八成是要让你进宫去了。能在宫里当差,是公主赏咱们的体面,这辈子娘再想不到的。却有两句话,你要牢牢记着。都道是伴君如伴虎,那宫中贵人多,哪个看你不顺眼,使个小指头戳一下,咱们便禁不起。你在里头,须步步谨慎,遇事忍耐,休叫人担心才是。”
她说一句,贺言春应一句,足唠叨了半夜才罢。白氏夜里躺在榻上,又寻思宫中侍卫个个出身豪门、非富既贵,吃穿用度无不精细,自家幺儿也应早作准备才是。早起便命郑孟卿重新置办衣裳马匹,把好的都挑给贺言春使,免得他进去了让人瞧不起。郑孟卿忙欢天喜地地去了。
贺言春见阿兄为自己跑前跑后,心里很不过意,劝了几次,郑孟卿不听,只得随他去了。到晚间,郑大房里两口子却拌起嘴来。原来郑孟卿要拿家里那块上好的锦锻给贺言春裁衣裳,李氏不让,说是早讲定了的,要趁石头过生时,拿这料子给他做身好衣服穿。夫妻两个嘀嘀咕咕,到后来李氏哭起来,口口声声只说自己在郑家吃苦受罪也就罢了,如何连儿子都要跟着捡剩东西?郑孟卿说不赢她,没办法,只得又哄她劝她,锦锻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这事后来传到贺言春耳中,贺言春便去跟白氏说,自己本就有好些新衣裳,不必再做了;马也很好,不用再换。况且他们小门小户的,进宫当差只宜悄悄地才好,怎能如此大肆声张与人攀吃比穿?白氏听了,晓得他知道兄长夫妇为自己吵架的事了,一面觉得自家幺儿比大人想得还沉稳周到;一面却愈发觉得李氏太过小家子气,瞧她不上眼了。
郑家人人都为此事忙碌,贺言春自己倒跟往常一样。他每日里依旧去公主府上学,有两位同窗约摸知道了他要进宫,对他也渐渐亲厚起来;孔教头在教授弓马骑射时,对他也严格了许多。下了学,他练练弓箭,写写大字,有时被众人围着,试件新衣裳,一天也就过去了。直到晚间躺在榻上,他才有了闲功夫,不免再四地回味那晚在方家发生的事情,心里生出千百种想法。又贪恋那惊鸿一吻,恨不能把人抱着亲个痛快;又唯恐三郎生气,从此对自己再不理会。每每想到动情处,便要捶床捣枕、长吁短叹。
过了两天,胡安过来递了消息,说是邝小将军已经回京,三郎请贺小郎明儿过去一趟。晚间贺言春回家后,白氏把这事告诉了他,就见他咧着嘴笑,喜孜孜地走了,到了那无人处,又扎煞着两手蹦了两下,才跑到马厩里伺弄小白去了。
第二天一早,贺言春就打水洗脸,收拾干净了,却在屋里挑衣裳穿,左拣一件,嫌素了;右挑一件,嫌花哨。捣腾了小半时辰,才穿着件天青衫子出了门。伺候他的老仆不由得想,这必是出门会哪家小娘子去的,自家小郎果然是长大了,也晓得挑件好颜色衣裳穿了。
不提老仆猜疑,却说贺言春兴兴头头骑着马往方家走,路上绕去别处买了一束白兰花、几斤方犁爱吃的点心,提在手里。到方家时,方犁正和胡安两人在院子里吃早饭。
胡安得知贺言春还没吃早饭,忙去灶上给他盛了碗粥,三人围坐在树下石桌旁,边喝粥边吃贺言春带来的点心,一时饭毕,胡安把碗筷收下去洗,树下便只剩了方犁和贺言春两人。
贺言春见方犁一直也不大搭理自己,一腔蠢蠢欲动的心思被淋了老大一瓢冷水,十分忐忑。见胡安走了,他便迟疑着把花递过去,道:“路上买的。你看香不香?”
方犁接过花,凑着闻了闻,垂眼没说话。贺言春便有些慌,搭讪着道:“我给你插到房里那青瓶儿里去?”
方犁忽然变得惜字如金起来,单是嗯了一声。贺言春于是晓得,三郎这是生气了。
认错是不可能认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认错。这回松口认了错,以后可怎么办?他只得转了身,闷闷地到方犁房中插花去了。
方犁瞧着他的背影,心里滋味很有点一言难尽。
说他生气吧,不全是;尴尬吧,有一些。除此之外,还掺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总之是见了这死小子就觉得没好气起来,就想看他变成诚惶诚恐的一副衰样。
贺言春从后院回来时,果然是很诚惶诚恐,方犁又不觉好笑起来,边吃茶边道:“昨儿胡伯回来,高兴得很,说听下人们说,你要进宫当侍卫了?”
贺言春见他总算肯理自己了,松了一大口气,忙道:“事情还未定下来,不过阿娘说也快成了。”
方犁便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告诉我?”
贺言春道:“上回来,本要告诉你的,结果却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