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三郎明显是瘦了,脸色也被白麻孝服衬得有些憔悴,在家是个什么情形,他猜也能猜到。
他有满肚子的话要问要说,可惜一直不得机会。在西院里呆了没多久,方家大爷便带着两个儿子来了,把一众贵客请到正厅。因是孝中,不便饮酒作乐,更不能以歌舞侑酒,只备了一桌齐齐整整十分精致的素宴。
方家大爷估计直到此时才惊魂稍定,勉强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谈吐,把客人们让至首席,自己和儿子端着酒壶,殷殷劝酒。那酒虽是素酒,却颜色澄碧,颇有几分好滋味。饮得几杯,厅中气氛渐渐热络了,方大爷话里话外便开始打听那几位与老三是如何认得的。邝不疑便把在边郡与方犁相识的事说了,说至方犁带领伙计助军守城、后又义捐药草钱财的事时,自然是神吹海侃,把方三郎夸得智勇双全、世间少有。连方家大爷都听呆了。
方犁等人在边郡遇袭的事情,方家大爷以前也曾有所耳闻,但不过以为是伙计们瞎编,哪里肯信?如今听到从边郡回来的邝小将军也这么说,可见都是真的了。想到兄弟仅存的这点骨血,为了挣那点钱,竟差点在边关丢了性命,方家大爷的心里难得地涌上点愧意来,再看方犁时,眼神都柔软了许多。
一厅人正说得热闹,突然奴仆飞跑着来报,说是外头闹哄哄地来了一大群人,竟是郡守带着人过来了。原来下午方家奴仆外出买菜时,忍不住跟人吹嘘,今儿家中来了好几位贵客,乃是京城大大有名的官儿,听说是什么校尉统领,与他家三郎素来交好,闻知老太爷没了,特来拜祭。不想被同去买菜的郡守府仆人听到了,七传八不传的,便传到郡守王大人耳中。
时值年下,王大人正在小妾房里,软玉温香地嬉闹,忽喇巴听到这消息,唬了一跳。这禁军统领和卫尉府校尉,都是天子近臣,既来了地方上,他理所当然要好好结交一番。所以王大人忙派人去探听了一番,听说是真的,便赶紧从小妾房里出来,换了身衣裳就往方家赶。
一方郡守登门,这简直是方家大爷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等他和儿子们一窝蜂跑去迎接王大人时,正厅里那几个人迫于礼仪,也不得不都站到廊下候着,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相视苦笑。
程五道:“这又是谁的耳报神?怎么郡守都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邱固叹气道:“完了,这怎么还把地方官给惊动了?这事若传到京城去,我老子少不了要捶我一顿!”
齐二看看他和程五,恨铁不成钢地道:“该!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如今闹大了,晓得后悔了?邝兄,你说怎么办吧?你说!”
邝兄无话可说,腆着肚子站着,也叹了口气,道:“大过年的,你说这位郡守不在自家呆着,跑出来做什么?……都到眼下了,还能怎么办?打墙也是动土,既来了,咱们索性就好好乐一回罢。”
方犁见他如此心大,不由噗嗤一声笑了。那几人同时扭头,对他怒目相向,程五道:“你还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贺言春忙在旁边道:“这事都怪我!回去后要打要罚,都由你们!”
程五斜睨着他,浪声浪气地道:“哎哟喂,护得这叫一个紧!连说两句都使不得了?我偏说!要怪就怪方小三这个祸水!你看不是他勾引,咱们怎么会千里迢迢跑这里来……”
正说着,邝不疑咳嗽了一声,就见方家父子已经领着郡守王大人进了屋。这边廊下的几位贵公子忙都面露诚恳的微笑,上前叙礼,双方厮见,好一阵折腾。王大人来的路上本还犹豫过一回,怕是什么普通侍卫冒充的统领,谁想见了面,不仅是货真价实的校尉统领,且一个个大有来头,有陇西邝家之子,有太原邱家之后,还有宫中炙手可热的郑夫人之弟……,险些让王大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言语之间也极其恭敬亲热。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拉着邝不疑程五等人的手,将老弟台叫得极其甜蜜。
方家大爷和两个儿子在旁看着,眼都直了。直到王大人开口请他带路,说要往老太爷灵前一祭时,才惶然惊醒。王大人带着一班臣属,给方老太爷灵前上了供,若不是方家大爷死命拦着,简直还准备拜两拜,可谓是礼数十足。等王大人从灵堂里出来后,方家父子感激涕零,忙又重新叫人换过酒菜,请诸位贵客入席,一行人直闹到起更,王大人才告辞回府。
邝不疑等人应酬得身心俱疲,等王大人一走,忙都让酒席散了,几人忙忙地回了西院。这回不等吩咐,大厨房里早送来了沐浴的香汤,房里预备下了换洗衣物。等几个人洗完澡、换好衣服,奴仆们又流水价捧来各色夜宵细点,都摆在方犁屋里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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