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顷,皇帝也匆忙带着人来了,见世子倒在地上,已经是断了气,不由又惊又怒,站起身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就见贺言春一撩襟袍,缓缓跪下,道:“臣一时怒急攻心,失手射了世子,请皇上责罚!”
皇帝简直无法置信,气得手都抖了,抬起马鞭就抽了贺言春一下子,指着他道:“你、你好大的胆子!连皇家子嗣也敢杀!来人,把他给朕绑起来!”
程五胡十八等见要绑人,都着了急,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纷纷跪下求情,道:“陛下,平虏侯平日待人,无不谦恭有礼,此事必有缘由!还求陛下明查!”
皇帝虽气得要命,却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遂咬着牙道:“还不快说!还等着朕问你么?”
贺言春猛抬起头,眼圈发红,道:“皇上,臣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世子一向瞧不起我。只是他侮辱我也就罢了,这回竟连我大夏出征的将士也一并辱骂,还诬蔑我等假冒军功,残杀无辜百姓!臣忍无可忍,一时激愤,这才……”
假冒军功,罪名非同小可,此言一出,跟在皇帝身边的邝李、邱固等人,脸上也都变了色,纷纷跟着跪了。连一向老成持重的程平,犹豫片刻也跪下了。程孝之大声道:“皇上,世子这番话,真不知从何而来!我等军功属实与否,还请皇上下令明查,若有虚报瞒报,尽管取臣项上人头,不敢有半句怨言!但若军功是实打实的,还求皇上为我等正名!”
皇帝眼看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大群人,越发恼怒,大吼道:“都他娘的给朕起来!闹什么闹!跟着起什么哄?”
程平等人忙都爬起来,肃立在侧,不敢作声。皇帝又马鞭一指,对贺言春道:“你今儿好好跟朕说说,他怎么就骂起你来了?敢隐瞒一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
贺言春便从头说起,把自己挑衅的话一字儿也不提,只说他看见世子独自一人站在树下,便好意过去问他要不要同去猎场外的帐蓬吃杯茶。谁料世子开口便大加嘲讽,说皇上昏了头,被美色所惑,这才胡乱宠信于他,不然他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和世子平起平坐?
说到这里,贺言春声音打颤,道:“臣自知能被皇上封侯,全是仰赖天恩,并不敢反驳世子,不过稍加解释了两句,世子便连我军中儿郎都骂上了。说我等杀敌得来的军功尽是狗屁,是残杀无辜百姓假冒得来的。臣气糊涂了,便……便……,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说着深深低下头去,神情又委屈又伤心。皇帝又看周围臣子和侍卫,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那离这边比较近的几名侍从和官员不敢隐瞒,只得吞吞吐吐地道:“臣等远远地站着,听世子仿佛确实说过那么两句,可也没大听真……”
皇帝一听,便信了七八分。他也知道自家那位堂兄弟性子高傲,对朝廷新贵向来不屑一顾,平常说话也不够检点。但再不检点,也不至于被人白白射杀。然而要说对平虏侯严加惩处,一来自己痛失良将,心有不舍;二来,周围还站着这么多刚从大漠回来的将领们呢。别说让平虏侯给世子抵命,只怕处罚稍重一点,便会寒了军中将领的心。
皇帝真是左右为难,阴沉着脸半天没作声。他不开口,谁也不敢乱说话,整座猎场上一片寂然,只余风声呼啸而过。半晌,皇帝才长叹一口气,道:“把世子好好装裹,送往安陵王府,就说不小心在猎场被鹿拱了。今日之事,谁敢透出一个字去,就是个死!至于你,”手指着贺言春,气得头都疼了,顿了半晌,咬牙切齿道:“给我去外头帐里跪着!容后发落!”
众将领心里都松了口气,贺言春低低应了,转身往下走。旁边有侍卫忙给平虏侯把马牵过去,皇帝瞥见了,更加恼怒,喝道:“骑什么马?莫非还怕他走两步路累死了?”
侍卫慌忙把马牵走,贺言春便在众人目光中,独自一人往山下走。出了这档子事,皇帝哪还有心情继续狩猎?只吩咐侍卫过来,给世子擦洗血迹、装裹了运下山去,众人忙也都跟着回去了。
贺言春低头在山路上走,眼角余光瞥见车马闹哄哄地从身边经过,一大群人逶迤都往山下去了。抬头看时,就见空空猎场里,只余自己一人。他这才站住脚,回头看了看射杀世子的地方,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当天皇帝亲自将装裹好的尸体护送至世子府,又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安陵王。等安陵王和王后赶到京城,已经是半月之后。安陵王痛失长子,悲不自胜,拉着皇帝哭得险些昏厥。皇帝也回想起从前哥俩在一块玩耍的时光,顿时就恨贺言春恨得要死。然而等他回了宫,看到老老实实在宫中罚跪的小舅子,又见皇后虽不明白发生什么、却处处小心翼翼的神情,顿时又觉得下不去手。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着实让人犯难啊!
如此拖了一段时日,程平那老东西隔三岔五进来,表面上说是来请安的,其实皇帝心里明镜似的,不都想打听怎么处分平虏侯么?后来想想,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早处置了大家省心。索性一咬牙,想着人反正已经是死了,自家叔父也已经是瞒骗了,不如趁此机会收拢人心,让新晋将领们晓得自己有多么不偏不倚、宽大正直,便只治了贺言春一个君前失仪的罪过,把他赶去西山为先帝守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