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犁失笑,道:“大老远的,难为你还记得给我带糕儿!快给我说说,你们去那里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墩儿将糕点放下,道:“回三郎话,去年我带郭大郎往清水镇上去,幸喜一路太平无事。到地方上后,伍爷已经托人把那荒宅买下来了,又运了砖石木料准备重新建屋。大郎去看了那地方后,也欢喜得很,说是块风水上佳的宝地,自己亲自盯着人修的房。修的时候,还照着原来那地形,原来宅里那水渠和池塘也都留着。如今新宅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又宽敞又幽静,三郎几时得了空,也过去看看才好!”
方犁听了,大为兴奋,拉着墩儿问了许多细节。期间胡安见天晚了,叫人端上饭菜来,三人一边吃一边接着聊,墩儿又道:“那年我们带商队从清水镇上走,结交过一个叫刘四的泼皮,三郎可还记得?”
方犁对这人依稀还有印象,忙点头道:“那人如今还在清水镇么?怎样了?”
墩儿笑道:“那刘四今非昔比,清水镇上一半铺面都是他的,走在路上好不威风,听说连官府都怕他!谁想咱们大郎一去,刘四便栽了跟头。说起来,郭大郎端的是手段了得!他刚到不久,就去拜访了当地亭长。亭长也对他恭敬得不得了。两人联手设了计,说刘四在清水镇上大行巫祝之事,要告到官府去。刘四怕得不得了,连夜跑了。大郎就把刘四原来的铺面都盘下来,如今街上一半铺面成咱家的了。”
方犁听了,哭笑不得,低声喝道:“你叫他少作兴!我让他买地,他买什么商铺!让他隐居,他却抛头露面干这些勾当!若走漏了消息,叫人告到朝廷里来,可怎么是好?”
墩儿忙笑道:“三郎不消操心,大郎说了,铺儿也要买,田庄也要买。如今大郎跟那亭长相交甚契,正托他在附近买地呢,我进京的时候,已经打听了两户人家要去相看。而且,也不知他怎么跟人讲的,那亭长已是悄悄儿给他落了籍。还新取了个名儿,却是从了母姓,叫作罗韩。”
方犁这才放下心来,暗叹郭韩手段了得。见墩儿脸上晒得黝黑,想必路途十分辛劳,吃完饭,便赏了好些东西,打发他回去歇着。胡安看墩儿欢欢喜喜拿着东西走了,这才一边收拾饭桌,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脸色,道:“三郎,莫非咱们以后辞了官,也要去那清水镇上住去?”
方犁笑笑,靠在席上道:“先买了地放在那儿,还怕跑了不成?只是这话在人前切莫提起,皇上刚升了我的官儿呢,哪能就这么辞了呢?”
胡安察颜观色,觉得自家三郎升了官也并没有多少喜色,恐怕那官儿也不是好的,便小小叹了口气,道:“以前见识少,巴不得你当官,好光宗耀祖。如今才晓得这京城里官儿难当,行错一步,就要杀头咧!还是回家当个富家翁安逸……”
一边唠叨,一边收了饭菜碟儿走了。方犁听了,心里也暗暗叹息,想,你当富家翁那般好做么?若碰上刘四那种地头蛇,也难缠得紧。不过再难缠,也比京里这些弯弯绕绕的王公贵戚们好对付就是了。他一边想,一边把墩儿带来的糕点信手拆开了,拿起一块尝了尝,深觉味道一般,自己也想不明白,当年为什么会特意跑去买这糕儿吃。
后来洗漱上榻后,又从糕点想到了人,内心不由感慨万千:那年月夜,两个少年胆大包天去追贼,流落荒郊过了一夜。谁曾想缘份竟由此而起,往后九年间再不曾间断?--这一想,尤其让人心惊,当日情形历历如在眼前,然而掐指一算,竟已经过去了九年么?
这一晚他胡思乱想,不免睡得晚了,第二天早起便有些迟。胡安正伺候他梳洗了,端上早饭来,外头忽然人报,郑府里来了个管事。
方犁心里不由一跳,忙把人叫进来,就见郑家一个姓吴的管事惊惊慌慌地跑了进来,也不进屋,只在廊下给方犁行了一礼,便道:“方长史,我家大爷请您过府里一趟,老夫人怕是……怕是不行了!”
一边说,一边拭起泪来。方犁大惊失色,顿时饭也不吃了,让胡安拿衣服来穿,一边问那管事道:“老夫人到底怎么了?”
吴管事一边淌眼抹泪,一边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原来贺言春和郑谡出征前,白氏还是好好的。只是骑兵营往边境开拨时,老夫人舍不得自己一手带大的长孙,那一日便绝早起来,坐着车儿去送了一程。谁知回来就感染了风寒,先是懒进饮食,后来又咳嗽头昏,宫里御医去把了脉,人参灵芝流水价吃着,那病也没什么起色。后来皇后急了,亲来侍疾了两回,把御医叫在郑府里住着,也无济于事。从两天前起,老夫人已是时常昏聩过去,家下人等都慌了。今儿早上,老夫人略清醒了些,自己开了口,说是要见方三郎,郑孟卿所以才忙忙地让人来请。
方犁听了心直往下沉,一路打马往郑府里赶。奴仆们接了马,他便跟着吴管事往内宅去,就见白氏房外,乌压压站着一群奴仆,个个脸色凝重、沉默不语。方犁在房外等吴管事进屋去通报,见此情形,心里越发七上八下,正胡乱猜测,就见郑孟卿从房里出来了,脸上犹带着泪痕,见了方犁,忙往里请,道:“家母一定要请三郎过来说两句话儿,有劳三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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