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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弱,四下寂静,葱郁的林间窸窣有行人,不少鸟雀从枝头乍然惊起,扑棱着翅膀飞离。
军靴碾过枯枝落叶,阿劼枪杆子提虞竹笑将前行路上的枝叶撇开,并且时不时在身侧扶着他一把。
天光刚亮,一行人在朦胧的薄雾里从村寨后方出发,进入雨林。
在听到一阵流水声时队伍停住了,虞竹笑此时走在队伍的正中间,队伍停下时佣兵从前面赶过来让他过去。
虞竹笑点了点头跟着他去,阿劼也随同跟着,但没走两步就被佣兵拦下了。
虞竹笑回头看了他一眼,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随后转身跟着佣兵前往。
眼前出现一条河,河岸两边都是爬满青苔的树。
河中有五艘船艇,虞竹笑来时已经有一艘出发了,邵呈正坐在其中一艘上,正看向他。
佣兵扶着他上去,坐在了邵呈身边。他刚一坐下船就立刻发动了。
河面上萦绕着半透明的薄雾,头顶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割碎了清晨的光,光束凝滞而死气沉沉。船艇驶过水面,四周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并不安静,反而十分嘈杂,水声以及林间不断传来的某些雨林生物的活动的动静,虬结的藤蔓缠绕在粗壮的树干上,虞竹笑更是在某一个布满青苔的树根处望见一条形如树干的蟒蛇,正缓慢的游进水里。
“害怕吗?”邵呈在一旁问他。
虞竹笑的视线落在了虚空的某一个点,隔了两秒道:“不怕。”他说完回过头去与那道视线对视。
虞竹笑从来看不懂他眼底所包含的东西,此刻也是,邵呈淡淡地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害怕得很。”
“我十四岁进入雨林,被我的父亲用麻绳绑在船后,你知道这条河里都有什么吗?”
虞竹笑的瞳孔微微缩紧。
“蟒蛇、食人鱼、鳄鱼……以及无数寄生虫以及未知病菌。可我还是活下来了,我从河里爬上来,他在岸边大笑,拍手叫好。我不恨他,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曾告诉我一件事,这片雨林里有一种蜘蛛……”
“母蛛在产下小蛛后会用蛛丝将卵重重包裹,等待小蛛的出生,在小蛛出生后,母蛛会产下食物团,足够小蛛吃三天,三天后小蛛长大,第一次蜕皮后母蛛用丝线将小蛛聚拢到自己身下。饥饿的小蛛会骚动地爬到母蛛的身上,开始会犹豫,但其中一只咬下第一口时,弑杀便开始了。母蛛的身体足够小蛛吃四天,四天时间他们就能长大。母蜘蛛成了他们的第一个猎物,它不但用自身喂饱了子女,更唤醒了后代捕猎的天性。”
虞竹笑迟疑的两秒,“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我用了七年时间杀了他取而代之,那一刻我才明白,这是他身体力行教会我的生存法则。”
天光还未全亮,邵呈近距离地打量着他,“我养了你七年,七年前你还是个会被枪声吓哭的孩子。”
邵呈的目光太过赤裸,时过境迁后,虞竹笑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邵呈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就是这样赤裸、炽热和清晰,不带一丝掩饰,他已然两鬓星白,却好像始终未变。反而像他口中说的那样,他从一个听见枪声都会被吓出眼泪的少年变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
“你会什么时候杀了我?”他悠悠说道。
虞竹笑虚搭在胳膊上的手动了一下,幅度很轻,“邵呈,你认为在这艘船上,我能杀得了你吗?”
邵呈笑了笑,同时逼近虞竹笑,虞竹笑警惕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面色冷静心底却开始不安,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要带我去哪儿?”虞竹笑问。
“雨林深处的制毒工场。”邵呈看着他说,“我会把你介绍给赛伦,告诉他你是我的继承人。”
“赛伦是谁?”
“我的合作方,当年他看中了我的能力,在我弑父这件事上助过力,条件就是我必须想办法为他开辟更多的贩毒途径,邵呈这个名字还是我二十一岁前往大陆时自己给自己取的,前二十一年我甚至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赛伦虽然是个缩在雨林里的缩头乌龟,但能力不错,我靠着他给我的假身份骗到了当时烟海市最有名的华侨千金。”
虞竹笑立刻福至心灵,“所以通过她你累积到了更多的资本,拓宽了更大的贩毒市场,邵氏几乎是烟海市的经济龙头,只有坐到最高位,才能左右重大财务决策,把大多数协议转化为个人利益,却不会有人提出质疑。你给国家捐款纳税,积极慈善,你树立那么高的合法形象本质上只是在掩盖私底下那些勾当!”
“对。”邵呈含笑着点点头。
“你的妻子呢,你就从来没有……”
虞竹笑的声线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但还是被邵呈捕捉到了,他轻笑了一声,“我的父亲,桑仑,女人……我遇到过的所有人,他们都只是我从泥地里爬出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垫脚石。为什么要对早晚都会丢弃的棋子产生感情?”
“不过你不一样。”邵呈很有
', ' ')('兴趣地说,“你的身上有那些人没有的真实,他们丑恶,贪婪,欲望满身,你不一样,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干净,真实。我很好奇在你这样一张白纸上我能画出什么。”
虞竹笑感觉到了浓重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体内,周围缥缈的薄雾把眼前的男人勾勒得更加阴森恐怖,他的眼神那么炙热却不能让人感觉到任何温度,金钱,权柄,人命……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手中任意摆布,他甚至毫无人性可言!
虞竹笑下意识地将身体往船沿边靠,但邵呈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着迷,他伸出手朝虞竹笑探过来,那一幕其实是极其诡异的,虞竹笑心里惊疑不定,船上都是邵呈的人,邵呈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他的这一个动作立刻就引起了佣兵们的警惕。
此时突然船体剧烈晃动了一下,原本就倚靠在边缘的虞竹笑突然失去了平衡,在他半个身体跌出船体时,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他。
“噗通——”俩人跌进浑浊的河水中,掀起巨大的水花。
温凉的河水一瞬间将人包裹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恐惧感,没人知道平静的河水下面有什么,扑腾间他被人抱住,惊恐地挣扎出自本能,但很快他便记起来落水前的那一幕,邵呈猝不及防也被他一同拖下了水。
求生的本能让他反抱住了邵呈,手在乱抓的同时碰到了一样坚硬的东西——邵呈别在后腰的手枪!
在这个电光火石间,心里涌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也许所有的一切都该在这一刻了结。
他被抱着浮出了水面,空气重新押入胸膛,他甚至忍住了强烈的咳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邵呈的脸。
紧接着他们附近的水面浮起了一层鲜红的颜色!
把时间线挪回一切变故的开端,在邵呈抱着他向上的那几秒钟他抽出了背后的那把枪,抵在他腰间迅速开枪——直至这一刻,虞竹笑藏匿在水下的手依然持着枪抵在卲呈胸口!
邵呈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几下,低沉地闷哼了一声,张嘴的瞬间鲜血溢满了整个口腔,“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鲜血自他的嘴角流出。
邵呈此刻发丝凌乱,鲜血不断从他下巴上滴落下来,这是虞竹笑见过的他最狼狈的模样,但此刻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改变,“开枪亲手复仇的滋味不错吧……”
“你的手…………生得这样好看,天生就适合握枪……”他说着在水下把自己的手覆在了虞竹笑的手上。
虞竹笑浑身都在颤抖,邵呈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犹如被雷劈中,轰然间涌起一阵熟悉的感觉,他第一次用枪就是眼前这个人手把手教得,两次覆手持枪间,间隔了七年。
“跟杀了……阿俣相比,杀了我是不是更有趣……更能让你热血沸腾?”
虞竹笑将水下的枪更用力地抵住邵呈的胸膛,嘶吼沙哑地喊道,“你……闭嘴!”
“我曾听闻‘控制他人的最终形式是夺走他人的生命’……”他笑着,嘴角一片殷红,“这太容易了,而我所认为的是支配他人的人格而为我所用……”
“你住口!”沉溺在水里的四肢变得有些僵硬,他一贯保持的平静被脸上突兀的凶狠暴戾所吞噬,"你从来、从始至终都没有控制我的意识,这一切都是你自命不凡的幻想,人性是你永远无法掌控的东西!"
邵呈沉重的呼吸声里带着‘嗬嗬’的喘鸣,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虞竹笑,眼底的光快要涣散,却仍旧顽固抵抗地试图想要再在这个人身上多停留几秒,那几秒的时光里,他审视着他,也端详着他,透过这张白净的脸,数年来的血雨腥风倏然而过,惟有这张脸清晰地留在了眼前。
邵呈突然将手探出了水面,而虞竹笑在惊诧间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扣动了手中的扳机,而他自己在开枪的那一刻被邵呈用力地推开——
两人落水后驾驶船的佣兵一时紧张操作失误,把船又开出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船的航速很快,骤然停下时已经分辨不出二人落水的具体位置,但没过几秒两人就从水面冒了出来,让他们悚然的是在二人身边出现的猩红血迹,邵呈背对着他们,并且将另外一个人挡得十分严实,一时间无从判断。
佣兵们急忙将船掉头,在那掉头的几秒钟,几个人更是看见了极其可怖的一幕——
他们终于知道船体为何晃动,是因为撞上了一条体型庞大的鳄鱼,此时他正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那个清瘦男人的背后袭来!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这令人过度震惊的一幕,血泊中的邵呈不知道用什么力气推开了眼前的人,那张充斥着尖牙的血盆大口直接迎上了他!
被血液染红四溅的水花染红了虞竹笑的视线,由于过度的震惊,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害怕,空气在这一刻化为了静默,他听到了自己沉重到快要窒息的喘息声。
虞竹笑不知道自己是被怎样被救起的,等他回过神反应过来时树叶罅隙间出现了刺眼的天光,自己已经躺在了阿劼怀里,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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