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2 / 2)

她一走神,雁卿自然就关心起来,想知道妹妹感兴趣的话题,听过几回便也明白了——月娘终究还是不能全然放下太子。她在这些枯燥繁杂的议论中,耐心的寻找事关元彻的蛛丝马迹,揣摩他的处境。

这就不由得雁卿不担忧了。

她虽不想让月娘嫁给太子,可月娘真没嫁成她有很生气——不为旁的,就只为太子对月娘那些刻意而又空洞的关心,既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娶她,为何又要待她与众不同?是所谓“始乱终弃”。

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对月娘说了。

“太子妃是太子自己选的。”她说话是不太懂什么婉转铺垫的,直言道,“陛下将人选默写做三张名帖,令他自己挑,他看到第二张,便选定了谢姐姐。陛下问他不看看第三张上写的是谁?他说不必,他已选定了。”

月娘手上棋子没有压稳,啪的落在棋盘上,打乱了一片黑白子。脸色却没大变,只安静的复盘……然而手指越来越慢,终于双手按在棋子上,不再动作。只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可真相生硬的砸过来,也还是会被砸疼。

她一哭,雁卿心里就又是一乱,又心疼又懊悔。可毕竟管了这么些日子的家,该狠心的时候已经能稍稍狠下心来了。

便道,“青山只认白云俦,你若无心我便休。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赤诚以待——要当断则断。”

月娘花费了些时候才将哭泣压制回去,轻声道,“……我明白。”面色苍白着,却还是勉强微笑起来,“陛下亦是开明。不知太子殿下翻名帖时,是否同我们掀起窗帘一样的心情。”

她也是在告诉雁卿——她都已经在这里为自己选婿了,显然对太子没什么未了的余情。

可惜她和雁卿的理解有偏差——雁卿压根就不知道林夫人此举是为了让她们选女婿的,自然也就听不懂月娘的话。

只知道月娘是纳谏了,便松一口气。回头又想,掀窗帘能有什么心情啊!

不过到了第二年春天,雁卿就已经能从旁听中找到乐趣了。

似乎是突厥又有动向,皇帝诏令拔取民间长才——也就是要辟举选拔了,于是各地士子纷纷入京来走动、干谒,以期展现才华,谋求举荐。赵世番身为皇帝的亲信重臣,自然是士子们干谒的主要对象之一。

人才是稀缺资源,纵然是书香门第家学浓厚,也不能保证代代都有人才出。尤其又在乱世,一味的任人唯亲排挤贤才那是自求败落,因此有远见的世家都不吝于简拔寒门世子为臂膀。

府上便开始频繁的有年轻的寒门士子出入。

有才能,又要展现自己,自然就爱激扬文字,指点江山。雁卿听他们言说边务、分析形势,语及山川地理、名物风俗,甚至于突厥君臣的龃龉交游、往事典故,听得满脑子都是“啊?”“呀!”“然后呢?”“竟然如此!”还攒了一堆问题想当面问的,要不是林夫人提前订好规矩,几乎都想要追出去继续聊。

林夫人:……

反倒是月娘,虽也认真听着,却又兴致寥寥。

林夫人虽觉得雁卿当不了大家主母,可真要在寒门中为她挑选女婿,又怕人是为了攀附自家才娶雁卿。纵然说不在意,可雁卿若真嫁得比月娘低,她心里大约也很不是滋味。也是颇有些哭笑不得,自寻烦恼。

所幸雁卿依旧没有掀帘子——主要是士子们声音都足够洪亮清晰,偶然的停顿也把握的非常好,不用掀帘子。

她是真的没领悟到林夫人让她来松涛阁的用意。

这一日,雁卿同月娘下了学,便又来松涛阁里打发时间。

春来天暖,燃了一整个冬天的熏笼终于撤下去,门窗洞开,清风徐来。屋里空气清澈,姊妹两个便不令燃香,只将向阳新开的樱草花搬进屋里来。灿烂明亮的色彩一映照,人的心情也就跟着明媚起来。

月娘做女红,雁卿就在对面习字——她的字一如既往的丑,不过又丑得十分圆润有意趣,看起来竟有种别致的美感。她自己喜欢,也就这么练习下来了。

这一日有朝会,若有客人来,自然是林夫人接待——外头士子们渐渐抓住规律,这样的日子来人便少了。

雁卿却也不在意,在松涛阁里最开心的其实还是同月娘在一处玩耍,旁听才俊什么的对她而言和听评话、看小说也没大区别,只不过是见闻人情,开拓视野的一个途径罢了。又因她自幼接触的少年,不论是鹏哥儿、鹤哥儿还是元徵、谢景言,都在同辈中是顶尖出色的人物,便也不觉得松涛阁中往来的才俊有多么特别——干谒者纵不明言,骨子里也透出一份汲汲于名利的迫切来,同雁卿乐山乐水的心性是不大投缘的。是以雁卿听得再起兴时,也都只关心话题,尚还没想到结交人物。

一时她写完一副字,自觉的十分满意,便得意的递给月娘看。月娘也放下针线来,十分给脸面的品评道,“崎岖跌宕,如草木生山石之间,天然野趣。”便也起了兴致,拾笔临摹了一段。雁卿看她书写流畅,竟写得有七八分像,又因笔意文秀,别生出花开幽谷的意境,便又感叹,“你写得真好。”

月娘却摇头道,“阿姊写的好,我这边是刻意为之,到底落了痕迹。”

雁卿便又去看月娘的刺绣,姊妹两个低声聊着女红和书法,又互相模仿对方的字,谈笑不止。

一直到林夫人身边丫头在花窗前轻轻的清了清嗓子提醒她们,二人才晓得外头又有访客。姊妹两个各自脸上一红,掩唇轻笑着对视一眼,乖巧的坐回座位上了。

☆、83第五十八章 中

因犯了错,难免都有些心虚,都十分在意外头访客听去了多少,是不是觉着被冒犯了。听得便格外仔细。

外头人声音却低——不比少年的清亮,也不比成人的稳重,倒有些像是变声期少年的嗓音。

近来鹤哥儿也赶上了变声期,一把粗砺公鸭嗓子,说急了就破音。鹤哥儿最调皮,全家上下就少有没被他戏弄的,如今到底轮到旁人戏弄他了。鹤哥儿就只好装老夫子,不得不说话时就把声音压得极稳才开口,已经许久不敢欺负雁卿了。

这少年却似乎并不在意,当说则说,当笑则笑。那介于少年与成年独特的嗓音,听着竟也十分低回悦耳。

……虽显然已知道有小姑娘就在隔壁审视他,却是半分都没放在心上。

雁卿便先心生好感。又总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这少年是顺路来替鹤哥儿送信的,林夫人又问起了他的父母,其余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的信息也无不是亲近至交。雁卿脑中忽就一明,心想,不会是谢家三哥哥吧。

便悄悄的掀起帘子向外望。

望出去,目光就不由往上去——那少年却比她预想中的更高。大约是新从校场回来的缘故,一身利落挺拔的劲装。虽是朴素的麻布衣衫,可依旧衬得面目清朗。那站姿也与寻常读书人的松散不同,行止带风,自有一股宝剑锋锐之意。看着便令人耳目一新。

因窗子开在侧墙,那少年站着同林夫人说话,雁卿也只看见侧脸。却也已认出来了——经年不见,他着实也变了许多,雁卿忍不住又细看了好几眼。

一时放下窗帘,心情便十分欢快。

她是明白谢景言的性情的,不过是在里屋说笑而已,他必然不会放在心上。又想,谢家哥哥说他长大后就是谢二叔的模样,果然没骗她。且就算是谢二叔,似乎也没有三哥哥这么挺拔好看的仪态。

她自己也因成长有了不少烦恼——譬如因张弓时显露出的胸口细微的起伏令人在意,已有些时候没有再练弓箭了。此刻见贤而思齐焉,便觉着自己还是应该持之以恒练习下去。三叔说过,善射之人往往猿臂蜂腰……不想竟能好看到三哥哥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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