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天气乍冷乍热,皇帝身上便有些沉重,说话时正在用药。也不教太子上前,只令内侍用三个玉盘各盛了一张名帖,端给太子去挑。
太子抬手翻开一个,入目便是赵雁卿的名字。他静默的看了一会儿,待要阖上时,忽察觉到自己手心正攥着一枚小小的玉如意——自然是不留神从东宫里带出来的,此刻倒有些像是天意弄巧了。
他停顿了片刻,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来。然而到底还是将玉如意纳进袖子里,将雁卿的名帖阖上了。
第二张便是谢嘉琳的名帖。他便没有翻开第三张,只将谢嘉琳的名帖打开着放回到玉盘里,示意内侍呈上去。
皇帝喝完药,看了呈上来的名帖,便点了点头。又道,“你不看看另一张上写的什么?”
太子也只摇头道,“儿子已选定了。”
皇 帝便命人将另外两张名帖烧去,抬眼瞧见儿子立在下首,虽难免少年青涩,却也已是芝兰玉树初长成的模样,就感叹道,“转眼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难免又忆 起太子的生母,由喜乐而生悲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道,“选个日子替朕祭告你阿娘,她泉下有知,必然为你高兴。”
☆、80第五十七章 中
一旦太子妃的人选确定,其余迎娶、册封之事,便大多由太常礼院议定和主持。皇后能插手干预的余地便很小了。
因入秋后小皇子便有些咳疾,皇后的大半心思倒都投注到儿子身上,一应内务、外务俱都旁落。便有些像个局外人。
再 有皇帝命太子祭告、追怀先皇后的许多举动,耳聪目明之辈大都察觉出楼蘩有失圣心。世间不乏有逢高踩低之辈,先前由楼蘩出面、而如今由其妹楼薇主持的许多事 务,通行起来便不是那么顺畅了。就有在楼薇手上受了磋磨的商会在背后走动,通过宗室和言官的路子,以侵夺民利、中饱私囊诸多罪名将楼薇告到了皇帝面前。
朝 臣其实也都心知肚明,楼氏姑侄所做的许多事,所谓“颇有争议”,实际上都只是不想做事又见不得别人立功之辈给“争议”出来的,譬如早些年她们开设养生堂抚 恤幼弱,多少因战乱而失去怙恃的孤儿赖此而存活下去。但偏有人说这是“天子之政”,不该让民间来做——楼氏之前还真没庶民来做,问题是天子、父母官做了 吗?非等楼氏姑侄做了,他们才来攻讦责难,可谓害事功的蠹虫。
这次棉纺一事也是如此,万民得利,只伤了几个奸猾的大商行,却也要被攻击是“侵夺民利”。
谁 都知道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因皇后同太子的矛盾已明面化,如今太子得势,若秉公持中的就事论事,难免被当作是替皇后开脱,便无人敢站出来公论。反而奸邪 之辈借机讨好太子,不怕将此事做大。罗织搜寻,将早些年楼氏宗族做下的不法之事也翻找出来——楼蘩的可悲之处就在于,纵然她亲手肢解了这个家族,也依旧无 法将自己同它择清关联。
朝中便一面倒的攻击起“素行不良”、“恶迹斑斑”的楼氏“外戚”来。
太子对楼蘩步步进逼,大有一鼓作气斩草除根的态势。可见在弄权一事上不乏心机手段,作为太子的师父,赵世番似乎也聊可宽慰了。只是他不能赞同太子如此行事,太子绕开他一意孤行,他也只能冷眼旁观。
太子清楚自己行事同赵世番的教诲背道而驰,却也不肯主动收手。
两边的关系果然心照不宣的冷淡僵持起来。
赵世番闭门谢客,转而走夫人的门路来探问他的态度、立场的人便多了起来。
雁卿帮着林夫人料理外务,便很是忙碌了一阵子。
不过林夫人的同赵世番是一样的态度——低调。外头一应邀约俱都推辞了,只随礼不去人。至于燕国公自家,除了春分演武,从来不弄什么赏花文会之类的名目,就极少有聚会。雁卿倒也应对得来。
东宫妃嫔一旦选定,因为参选而耽误了不少时日的姑娘们,便也纷纷开始说亲了。她们个个出身豪贵之家,纵然比别人说亲晚些,也是全不愁嫁——谢嘉琳那厢还在问名,这边宇文秀已和越国公府上纪衍换了鸾书。
两边这么早就定下了亲事,雁卿也十分惊讶——从她的立场看,纪衍文不成武不就,心胸又狭窄,是配不上宇文秀的。
不过林夫人略一提点,她也就明白了。
宇文家毕竟沾了个“前朝宗室”的名号,有实权的人家是不大爱和他们结亲的。只因宇文秀是太子舅家表妹——她的父亲也是先皇后的弟弟,自义阳郡公被皇帝撵回封地去,宇文家便以他为尊——越国公府上有心向太子投诚,才求了这么一门亲。
不过,若没有探问过宫中的口风,以宇文秀父亲的谨慎性格,也断然不敢答应。因此这门亲事能成,主要还是利益交换。纪衍配不配得上宇文秀,反而在其次了。
做了这么亲,可见太子也有意拉拢越国公。也可见是要步步消减对赵世番的仰仗依赖了。
雁 卿帮着林夫人处置往来的书信,听她分说至此,隐隐便有兔死狐悲的萧瑟感。她身旁年岁相近的亲友,实则才结成三门亲事,谢嘉琳同元彻、宇文秀同纪衍,又有她 林家表姐同贺骠骑,三门亲事都妥妥当当是利益的联姻——元彻喜欢的是月娘,纪衍摆明配不上宇文秀,贺骠骑的年岁更是差可追上她舅舅了,可竟都做成了。
又想到纪雪也“好事将近”——虽则七哥同她说“我喜欢你,一辈子都不变”,可若世子妃非要让他娶纪雪呢?
……其实也不单是世子妃,她阿娘也摆明了不喜欢元徵。不过雁卿觉着,母女之间没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事。总有一天她阿娘明白了她的决心,知道阻拦无用,也就不会再为难她了。
她胡思乱想着,手上却也没怎么耽误。赵世番同林夫人共用书房——政务上的书信表章自有幕僚来处理,通常不会送进内院来解决。然而林夫人本就是赵世番最得力的辅佐,且赵家府兵真正的统帅也是她,因此需要她来定夺处置的外务也不在少数。
雁卿做的就是分类,倒不花多大的功夫——实则林夫人这边也有得力的女使可用,让雁卿来做,主要还是为了让她多接触事务、将眼界放开。
雁卿将一份问候秋节的书信放下,拿起下一份,讶异的确认的一眼,忙道,“阿娘……”
林夫人抬眼看她,雁卿便将信双手拾起来奉上去,说,“是东郡公的来信。”
——东郡公是宇内闻名的大儒,且是鹏哥儿、鹤哥儿的授业恩师,虽官位不显却尊贵非凡。他的手信,按说该在送来的第一时间送到赵世番或是林夫人的手上。
林夫人却没大在意,只一笑道,“八成是给你大哥哥说亲来了——且先放着吧,等你阿爹回来再看。”
雁 卿就有些踟躇——作为妹妹就没有不关心哥哥的婚事的。在心底里粗略数了数能配得上他大哥哥的人家,雁卿发现自己竟是全无头绪。实在是鹏哥儿性子太雅正,全 无鹤哥儿那般满身的烟火气,就是朵不折不扣的高龄之花。越想雁卿反而越担心他说不上媳妇。就巴巴的望着林夫人,问道,“说的是哪家呀?”
……明明家里最令人操心的就是她,她反而操心起旁人的婚事了。
林夫人不觉就让她给逗笑了,“这个时候来说——应该是你李家十二姐姐。”
李家十二姐——也就是卫国公府上李英娥。
虽没有想到,可一旦点透了,雁卿便觉得这两个人还真是十分登对。她反而要疑惑怎么要通过东郡公来说。不过再想想——也许就是两家过于亲近了,而李家却先让表姐待选太子妃,此刻才轮到鹏哥儿,便有些不好开口吧。
不过,如果鹏哥儿愿意,这些又都是末节了。
雁卿便放下心来,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又感叹,“忽然间就这么多人要说亲了……”
林夫人闻此一叹,倒是心底一动,便说,“前日我和你阿爹商议了,将松涛阁内间拨给你来用。”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雁卿一时还有些转不过来,只不解其意的“嗯”了一声——松涛阁是他阿爹会见外客的厅堂,虽林夫人也常出入,可那里确实属于外院儿。拨内间给她用,似乎是准她出去见男客?
虽自幼就不怎么将男女之大防放在心上,但她毕竟还是知道的。对未婚少女而言,这做派似乎过于张扬了,有自毁声誉之嫌。雁卿虽胆大包天的应下了,却不大明白林夫人的用意。
林 夫人瞧她懵懵懂懂就敢答应下来,心底也颇熨帖。便又道,“不独你,我还正要同太夫人商议——若月娘愿意,就和你一道。将松涛阁内间同内院儿打通,用绢纱将 花窗糊上。你们两个可在花窗下看一看来人的风仪和谈吐。你阿爹跟前,还是有不少值得一见的少年才俊往来出入的。”
雁卿便倏然来了兴致,面容立刻明亮起来,满眼都是期待,“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