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证明,是她过于冲动和自以为是了。
这会儿雁卿才终于难过起来,泪水一串串的滚落下来,却也没哭出声来。
她并没有忘——谢景言他有伏波将军的志向,想要平定天下、消弥战乱。他的才能和志向不在山水之间。
如今他大概是不能娶她了吧。
这代价真的是太大了。
乾德殿。
皇帝命人布了几个小菜,就对着殿前小院,同赵世番一道边喝着小酒,边感叹光阴。
他 们二人是君臣,可相识于彼此微末之时,也是共患难的友朋。实则皇帝比赵世番大不了几岁,当年打马街头过,多么的洒脱疏朗、意气风发。便如今也还不到知天命 之年,按说正在大权在握而热血尚未冷却的好年纪,可病痛催人老,看着已是饱经风霜的模样了。赵世番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皇帝倒依旧是达天知名的性子,并没有因久病而多疑偏执起来。只言谈间也难免透出对往昔、对年华的眷念来,而这也往往是垂暮之相。念及皇帝身后只太子一人,太子又是好坏难定的性子。赵世番不由在心底想,上天待皇帝也颇为不公。
皇 帝显然也是想同赵世番说太子的,很快谈起子女来。却直称太子作“阿雝”,道是,“自小就比旁人固执些。记得那年带着他出宫玩耍,半路上非要人抱着不可。被 我呵斥了两句,便委屈带泪的乖乖牵着他阿娘的手跟着走,反弄得我有些自责。到了灞桥上,就对他说‘过来吧,我抱着你’,他听了返身就往后跑……”说着皇帝 便捏了捏眉心,无奈的笑了起来,“一直跑回到先前说要抱的地方才停下,伸开手臂让我抱——那时就这么霸道了。”
赵世番也不由笑起来,这还真是太子会做的事。
皇 帝又道,“后来他阿娘没了,他的性子便越发乖违、不讲情理起来。朕每每见了他便更伤心恼火,渐渐就将他丢到一旁——其实现在想来,那时他故意乱发脾气大约 也是因为害怕。他还不知死生事,只以为他阿娘不要他了,便更想让我多在意他一些。”停了一会儿,他便叹了口气,“真是后悔啊……”他说,“那个时候我怎么 就连这么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要是能重来一回就好了。”
赵世番沉默了许久,给皇帝斟了一杯茶,道,“臣年轻时也是一样,对孩子从 来都没耐心。总觉着那么小的人儿,哪里来的这么多毛病。”两个人心有戚戚的一同失笑,赵世番又道,“仔细想想,当年父亲对我也是一样。最多哪天兴致好了, 抱在膝盖上教着认个字,便极亲近了。直到孩子年纪大些,知耻懂礼了,才开始带在身边指点教导。一代代的都是这么长大的。”
皇帝便 道,“是啊——白卿说得对,当爹的能有什么功劳?不过就是没叫妻儿冻着、饿着罢了,真正对孩子用心的还是母亲。可阿雝这孩子……这么些年就只有朕,朕原该 耐心教导他才是。或者早些续弦,挑个妥帖人看顾他也好……可惜这些道理朕明白得太晚了,就这么将他丢在一旁,等老了才想起来。明明不曾用心教养过他,还要 他比旁人聪明懂事。”
说到这里又道,“这些话,朕也只同你说……朕这一生知交,只得你和元九二人。若朕不是皇帝,阿雝这孩子还得称你一声世叔。不过,如今称你一声先生,也不差什么。”
赵世番就一怔——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哪里还听不出皇帝说这些话的用意?只是“酬君恩”一言,你明知结局是肝脑涂地,也还是感念知遇之恩,甘愿蹈死以报。
他对皇帝确实有此忠心。然而这几年,太子到底还是令他感到心灰意冷了。
“阿 雝还是看重你的。偶尔固执起来同你赌气的做派,也颇有些像幼时往回跑,让朕抱着他走。”皇帝便又叹了口气,“他已养成了这么个性子,时不时就做一些混账 事。也还是幼时遗留下的毛病——非要用这种手段,他才能将心里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令你不得不在意起来。所幸,他也只有遇见真正在意的事,才会执拗、混账起 来。”
皇帝顿了顿,终于说道,“波斯邸的事,朕已听说了……”
赵世番面圣归来,心里只觉着疲惫。
皇帝对他说,“朕心里觉着很对不住你。可阿雝当是真心喜欢月娘,必不会错待了她。事已至此,还是成全两个孩子吧。”
是他的君主,又是当年至交,皇帝开口请求,赵世番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想到太子轻易就能做出这种事来,也还是感到寒心。月娘真到了东宫,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东郡公府。
太子在庭院里徘徊了一阵,终于明白不论雁卿还是月娘,都不可能再回来寻他了。
先前的恨恼已消退了,他一时竟有些茫然失神……他知道自己今日听的都是真心话,月娘已不喜欢他了,而雁卿则从一开始便对他的喜欢不屑一顾。
他曾以为只要日后登上宝座他便能得到一切,他以为人人觊觎这权位和富贵,没有胆量和底气拒绝他。可他全都料错了——这两个人是真的不稀罕他,哪怕他贵为太子,天下在握。
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东西能留住一个人?
元彻忽就想找人问一问,若他丢失了权位世人会如何看待他。
片刻后他又觉着可笑,凭什么要剥离权位来看待他?天下能坐上那位子的唯有一人,日后他便是天下。他无需人来评价。
不知何时,侍卫上前来回禀,“赵家的马车来接人了,两位女公子要离开此地。爷——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府了?”
太子怔愣了一阵,望着绿柳掩映中的讲经阁,好一会儿才道,“送名帖给杨浩,就说我要来听讲经。”
☆、127第七十七章 下
燕国公府。
雁卿姊妹下了马车,便有下人来通传,“老爷夫人在松涛阁等着两位姑娘。”
姊妹二人互望了一眼——太子这件事虽是麻烦自己找到她们身上去,可发展成眼下的局面,却也怪她们一时冲动,处置得不够柔和委婉。想到可能会令家人受到牵连,她们心里也都觉得懊悔。此刻听闻父母传唤,都各有忐忑。
可拖延无益,这件事必然得尽早同家人商议对策。她们便也强打起精神来,往松涛阁去。
进到松涛阁里,赵世番正要饮茶,闻声抬头看见她们,面容便是一僵。
雁 卿姊妹都不曾见过赵世番这样的表情——因林夫人好强,赵世番在她们心里反倒是性情更可亲的那个,他耐心、温和又近乎无所不能。虽平日露面的时候少,可他就 是她们的底气和后盾,有他在她们便感到安心。此刻赵世番的动摇传递过来,姊妹二人立刻便也僵住,俱都无措起来。
父女三人缄默的对视,还是林夫人出声打破了僵持,“进来吧。”
赵世番忙也恢复了常色,示意姊妹二人坐下说话。
随即便又是长久的沉默,赵世番艰难的斟酌着言辞。
月娘和雁卿先是茫然,可渐渐的都从他的目光里察觉到了什么,便都不安的望向林夫人。林夫人却十分平静,似乎心中早有答案,只待赵世番做出抉择一般。对上姊妹二人无措又抱了些乞求的目光,便要开口,赵世番却抬手止住了她。
他看向月娘,问道,“若让你嫁去东宫,你愿不愿意?”月娘有些发懵,林夫人也微微皱眉,却并没有急于说话。
话一旦说出来了,赵世番反倒舒了口气。他终于也做出了决定一般,目光已十分镇静清明,他轻声安抚月娘,“心里是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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