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宗,你可知包庇妖邪,是何罪过?
上仙,并非妖邪。谭山晓牙齿上下磕碰,壮着胆子辩称,况且况且就算是吧,但谢谢公子对琼玉上仙颇为信赖,倘若帝君就这么到时候谢公子不明真相,又无处求证,万一因此与帝君生出间隙,岂不是耽误了将来的斩妖大计。照弟子看,倒不如先留下琼玉上仙的性命,让谢公子亲自看看,看看这这幽萤。
他不擅说谎,此番东拼西凑的说辞已是拼尽全力,不过倒也有几分用。曜雀帝君看了眼缩在墙角的风缱雪,片刻之后,竟然当真收了那毒蛇般的金索。谭山晓心里一喜,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眼前又掠过四道新的金光,似钢钉砰砰嵌入了那掩在沾血白衫下的单薄身体。
风缱雪惨叫一声,再度昏死过去。
谭山晓简直被惊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要将他扶起来,反被曜雀帝君一袖带至窗外,金光再度融成牢笼,将小屋笼得密不透风。谭山晓脸色煞白地扑跪在地:帝君,琼玉上仙他他怎么了?
要让阿刃亲眼看到幽萤现形,留住性命便可,至于旁的事,不重要,也不需要。曜雀帝君转身朝前殿走去,明日辰时,准时听训。
听训,听训,如此黑白不分,还听什么狗屁的训?谭山晓一跺脚,转身就往山下跑。他身后还有整个大明宗,做事无法全然不考虑后果,但至少能去破军城中偷偷放一只木雀,谢刃也好,青霭仙府也好,总得来个人救救上仙吧?
他破风而行,生生将佩剑御出了狂龙的架势,若非后来被青云仙尊拦住,只怕要如一根炮仗撞炸入城中。
谭山晓被撞得眼冒金星,还没辨明眼前人,先听到了谢刃的声音,于是死死攥住他的手,语无伦次道:是,是,琼玉上仙在山上,快点,他好像快不行了!
谢刃闻言,浑身的血霎时凉了一半,木逢春也受惊不浅:什么叫快不行了?
月映野一把扯住要往寒山冲的谢刃,另一只手按住谭山晓的肩膀:把话说清楚,小雪现在山上何处?
谭山晓嘴唇干裂:在南殿,帝君用金光伤了他,伤得极重,还说什么幽萤妖邪,不必有今生。
小雪一身肌骨皆由天地所孕,有没有今生,岂是由他一个老
逢春!青云仙尊出言呵斥,又道,凡事以小雪为重,先将他救出来再说。
木逢春低头:是。
青云仙尊又看向谢刃。
谢刃眼底染血,拳头死死握着:好,我记住了,先带阿雪出来。
月映野拍拍他的手臂,五人一道往寒山而去。
白牙一瘸一拐,从风缱雪小臂底下钻出去,想要托住那软绵绵的手腕,却反而蹭得自己满身是血,只好又重新蜷回怀中,用体温替他暖着胸口。它曾在这里呼呼大睡过无数次,但只有这回,耳边的心跳如被一根细细蛛丝牵引着,像是随时都会消失。幼兽嗓子里发出微弱恸鸣,不断地拱着他,动静传入梦里,总算让昏死的人找回一丝清明,风缱雪睁开眼睛,有些浑噩地抱紧白牙,哪怕手腕稍微一动就疼得刺骨,他也固执地想守住这唯一的暖意。
阿刃。
阿雪!谢刃在金光阵外叫他。
声音传不进去。月映野道,先合力拆了这玩意!
木逢春拔剑出鞘,谭山晓在旁提醒:若是动静太大,恐会引来帝君。
月映野道:你先走。
谭山晓赶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你身后还有大明宗。木逢春沉声打断他,救人要紧,别耽误时间。
谭山晓明白过来:好,那我先去别处。
金光如犬牙紧紧交错,又有灵符镇压,即便月映野与木逢春合力,也只能将其破出一道细小缝隙,别说谢刃,就算兔子也钻不进去,顶多只透出了两声白牙的哀鸣。
阿雪!
听到白牙的声音,谢刃越发心急如焚,若不是怕伤到心上人,他几乎想一把大火烧了这破烂金殿!青云仙尊抬手一掌按上金光罩,巨大的力量如来自旷古长野的风,呼啸不绝滚滚卷入,掀得整座监牢摇摇欲坠!
谢刃重重撞开屋门,冲进去将满身是血的人抱进怀中:阿雪!
白牙幼兽扯住他的衣袖,被血糊住的双眼冒着熊熊怒光,口中尖锐地叫着,像是受够委屈后终于等来了能告状的人。谢刃一手将白牙揣入衣襟,打横抱起风缱雪想先离开这里,出门却撞上了曜雀帝君。
他警惕地后退一步,眼底写满戒备,手指紧紧抓住了怀中人。
院中一片安静。
青云仙尊上前:帝君,小雪由我亲自抚养,他魂魄纯净,此生从未做过半件恶事,即便是幽萤重生,也实在不该受此重刑。
魂魄纯净,便一定不会作恶?曜雀帝君道,幽萤初生时,也是剔透如冰,晶莹如玉,我当时喜爱他,甚至要胜过喜爱烛照,只可惜,一身剔透肌骨仍难掩妖心,第一次上阵,便杀了数百修士,欠下累累血债,仙尊,这样的剔透,你愿要吗?
青云仙尊坚持:至少容我先将他带回去,亲自问明前尘旧事。
妖邪说话,岂可信之!
听到这刺耳言语,谢刃兀地收紧手臂,他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将所有的怒火与不甘都强忍下去。曜雀帝君一步步走过来,道:若本座没记错,应当提醒过你,在杏花城中过完年后,便去长策学府,不必再回寒山!
是。谢刃低着头,不愿泄露半分情绪,但我不信阿雪会故意骗我,也不信他接近我是别有用心,还请帝君允我,自己查明。
谭山晓说得果然没错。曜雀帝君摇头,好,本座允你去查,但你现已归于本座门下,此番公然忤逆,将来亦难逃责罚。
谢刃道:是。
眼前刺目金光消散,院中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月映野松了口气,解下披风将满身血的人围住,匆忙道:不说了,先离开这里!
谢刃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一滴滴落在怀中人身上,他抱紧风缱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鬼地方。
不远处就是破军城,被浓浓年味裹着的破军城。
街上游走着火龙,卖茶女挎着篮子,沽酒郎们挑着担,各种小机关托着焰火,诗人说,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每个人都笑得高兴,饮得正酣,庆祝年,也庆祝曜雀金殿的落成,家家户户欢欣鼓舞,像是已经预想到了往后百年千年,甚至更久的喜乐平安。
而就在这一片鱼龙舞中,也只有几个小娃娃敏锐地发现了,怎么会有一群旅人神色匆匆呢,他们像是完全没有融进这一片欢腾里,只自顾自地大步赶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惶急与悲凉。
于是小娃娃们便好奇地跟去看,看着他们进了一处客栈,叽叽喳喳一商量,爽快地各自从兜里取出一包糖,托小二转交方才那些人,这才你推我挤地跑走了。
娘说了,倘若遇到了烦心事,那就吃块糖,甜一点。
第8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