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成亲这天整个允相城都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的竹楼前都挂起了鲜花和柏树枝。象脚鼓和弦琴从他牵着瑟曼丽出府去官佛手接受佛祝就没停过。
佛寺内参加观礼的头人们看到利盛勐只派了陶家的大少爷来参加婚礼,表情都很微妙。
允相夹道围观的百姓看到他们未来的主人戴着王子冠,一身绣金的婚服身长玉立、风度翩翩,觉得他和身着坠金云肩、金线莲花裙贵气十足的新娘看上去也算是般配的。
虽然大家私底下议论得厉害,不是定了兰家的小姐么,怎么临了新娘换人了?但有什么关系呢?这些老爷们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操心的,有热闹看就行!
接受了佛祝后新郎和新娘要乘象游街。象奴牵着大象在佛寺门口等候。待云开他们出来后指挥大象跪下,奴仆们摆好梯子,云开扶着瑟曼丽坐上象背的轿子。
大象起身时步子不太稳,瑟曼丽身子一歪倒在云开身上。云开连忙将花容失色的瑟曼丽扶住,她扶着有些歪了的发冠抱怨道:“这象奴也是没用,都训练多久了,这头象竟然连路都走不稳?”
云开没有接话,只是扬声朝轿子下面的俸小赛吩咐道:“让象奴稳当点,别惊了太太。”
听到这个称呼瑟曼丽娇羞的扭头,假装看路边欢呼的百姓。
俸小赛得令后悄悄嘱咐象奴:“听见没,老爷叫你稳当点,别惊了太太。”
象奴苦着一张脸道:“老爷订婚那日选定的是召长托轿子,我就一直只管训练召长。临了要换,这畜生哪有那么听话啊!”
召长是为月明小姐准备的,老爷怎么会让它托别的女人?俸小赛心里唏嘘着,却摆了个狠脸威胁道:“你养了那么多年大象不听话你还没法子治它呀?别怪我没提醒你,大喜的日子要是这大象出了什么纰漏,颠了老爷太太、踩了行人,你也不用活了。”
着盛装的开道少女们,手提装满花瓣的竹篮,扬手将花瓣朝天空撒去。沉稳的象脚鼓、欢快的葫芦丝、动听的叁弦,围观的百姓纷纷朝坐在象轿的新人挥手欢呼。
云开微笑着挥手回应,忽然在人群中看到月明。站在人潮的最后面,神情哀伤的看着他。他顿时怔住了,不敢相信月明竟然会来。
她那双猫瞳大眼在阳光下波光氤氲,泫然欲泣,被她这样望着云开觉得难堪极了,仿佛被剥光了游街示众。
他发誓要当她的英雄的,让她引以为傲,让她痴心仰慕。可现在却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另娶她人,让别的女人坐在她原本该坐的位子,代替她接受她原本该得到的祝福。
他想起最后那一面,她一直坚强的撑着笑容,却不知该如何掩饰嘴角的颤抖。每每想起这一幕,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心里默念着着:别看她,不看她就好了。眼睛却舍不得移动半分。
月明仰头看着坐在象轿内缓缓而来的云开,她从未见过他这么正式的打扮。穿着全套王子礼服,古典而庄重,犹如庙里壁画上画的仙人。
他身边的瑟曼丽手伸出轿外去接从天而落的花瓣,脸上洋溢着幸福又娇羞的笑容,身边的人群招手欢呼。
多么美好的婚礼啊!她要看的已经看到了,可以毫无遗憾的走了!
云开应该已经看见她了,他的表情真不象一个做新郎的人。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求来的么?求仁得仁,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月明在心中默默对他道:“就让我们这欢乐的气氛中告别吧,就此人间不相逢。”
长生来到她身后对她耳语几句,月明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象背上的云开,毅然转身离去。
看着月明背着牛皮双肩书包的背影越来越远,云开慌了。她要走了么?要扔下她一个人走了么?想到从此与月明天各一方,他脑子里的那根弦赫然断裂。就在他忍不住准备起身跳下象背去追赶月明时,瑟曼丽的手掌盖在他的手背上,好奇的问道:“你一直回头在看什么?”
理智懵然回笼,他坐正身体目视前方,表情淡淡道:“没什么。”
心脏好像是被野兽撕裂一般血淋淋的痛。他忘记谁跟他说过,走出痛苦的过程往往比痛苦本身更加令人难受。
他得好好想想是谁跟他说的,他得去问问他:这痛他能忍,但是,要忍多久才会过去?
成婚七日后便是云开的冠冕仪式,从此他将成为允相的新主人。
在官佛寺用供奉过佛祖的清水净身后,他戴上了象征土司身份的礼冠回到土司府的议事大殿。褪了脚上绣金线的翘头履拾级而上,每上一步台阶眼前的视野便开阔一分。
盘腿坐在土司专属的王座上。礼官宣布道:“向我们至高无上的安雅召土司,尊敬的罕云开法大人跪拜。”
云开冷眼看着,底下跪着的是他的臣子们,他们此刻毕恭毕敬贴地而跪,全然没有先前逼迫他时的跋扈。
报仇雪恨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会象熬汤一样,慢慢烹煮他们。他们自己的野心会为为自己的死路添上一把烈柴。
果不其然,第一天议事这帮人就露出了贪婪的嘴脸。先是哭穷,说今年收成不好,百姓饭都吃不饱更没钱交税了。再哭死去的土司,说老土司一贯心善视全允相的百姓为自己的儿女,他若还在是绝对不会看允相的百姓活生生饿死的。
云开心里耻笑他们的沉不住气,面上却堆起愁容为难道:“我阿爸走了,像是把全允相的福气都给带走了。我匆匆登位也没什么经验,既然今年年景不好,那就让收粮的衙门和收税的衙门商议一下,该减税、减税,该放粮、放粮。”
下岗圈头人看了一眼云开,心里暗嗤,装什么傻?他们搞了这么多事难道只是为了领几斗米回家下锅么?
上岗圈头人双掌合十置于鼻尖,毕恭毕敬道:“我们圈的百姓感谢老爷的善心,可这饥荒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挺过去,开仓放粮也不可能长久。我想着还是得请老爷再发发善心给盘条活路,我们能自力更生不给老爷添麻烦最好。”
余下众人附和道:“是呀,这一直给粮也不是办法,能一直给到新粮出来么?明年是个什么年景还不知道呢!要是能有其他营生赚点钱,这燃眉之急也就解了。”
云开凝眉假意思考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容我慢慢想个法子,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吧!”
议事结束,云开低声吩咐俸小赛:“你让那几个不安分的午饭后到府里来,就说我有事和他们商议。”
俸小赛知道云开这是要开始下套了,点头表示明白。
回到后宅,瑟曼丽上前帮他解了外衣,吩咐婢女摆饭。云开看看桌上的座钟惊讶道:“你也还没吃?”
瑟曼丽拧了把毛巾给他擦手玩笑道:“老爷没回来我怎么敢先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