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阳城城门共十二座,最迟关闭的是城南定阳门。
夜幕降临,迦南还留在逍遥镇处理未竟事宜,容苏明未带其他随从,孤身自逍遥镇打马而归。
她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于坞梁门起桥时刻,只好绕远路从定阳门回城。
今日腊月廿十,城南这边白日时候有年关庙会,入夜后是灯会,若遇见有戏班子当街斗戏,宽街长路甚至会堵得寸步难行。
自定阳门入,行过外城道,未进内城便能听见城里嘈杂喧嚣,敲锣打鼓人声鼎沸。
年关的氛围,便是由此托出。
进内城后无法御马,间或可见武侯捕快穿梭人群间往来巡查,容苏明无心周遭热闹,牵着马停停走走一路朝正北而行。
直到过了位于城中央的歆阳公府,四下里人流渐少,她才得以重新御马而行,待回到家时,街上已打响亥时更鼓。
阔步回到主院,屋里竟是一片漆黑。
容苏明怔忪须臾,她似乎挺久没在夜里回来时见过这般黑灯瞎火的院子了。
小皮猴泊舟机灵,越过容让你快一步进屋点灯。
“夫人呢?”容苏明步子未停,淡然问身后人道:“是压根儿就没回来,还是去了何处?”
何妈妈趋步跟在阿主身后,冷哈哈裹紧了身上棉袍,回道:“夫人是午后回来的家里,方三姑娘送的,只是暮食前又回了娘家。”
“娘家?是她自己回的,还是花家打发人来找的?”容苏明迈上台阶,挑帘走进已经亮起油灯的起卧居。
何妈妈:“是夫人自己回去的。”
“我知道了,”容苏明解下身上寒衣递给小泊舟,回头看见何妈妈欲言又止,便主动开口道:“过两天遥知就回来,不会让您自个儿一人过年的。”
何妈妈一愣,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出个憨厚笑容,连声儿向容苏明道谢。
谢过阿主之后,她操心道:“我瞧夫人回来时心情不大好,可是家主闷不吭声欺负人了?”
“她一小孩子,我平白无故欺负她做甚……”容苏明坐到暖榻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暖,嘴上否认何妈妈的话,心里却又忍不住暗暗琢磨,白日里行事时,自己可能真的在哪里惹了花春想不开心。
容苏明不语,只是垂眸看着水杯里朦胧热气,让人猜不透心思。
何妈妈见家主未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继续道:“阿主您私下里性子偶尔会有些沉闷,可是和夫人过日子却是不能这样的,两口子哪儿有您或您的她过她的啊。”
容苏明心道,得嘞,又一个来教她如何过日子的。
她扬了扬眉,语气温和道:“那依嬷嬷之见,我当如何?——啊嬷嬷,你来这边坐,咱们坐下说。”
小忙泊舟从那边搬了圆肚凳子过来给何妈妈,而后识趣地退出屋子,顺手带上房门,兀自去查看屋子后头用来烧地龙的地火是否旺盛。
成亲之前,何妈妈是照顾容苏明日常生活的人,容家主从吃饭到穿衣,几乎无有一样不需何妈妈操心,然则家里有主母夫人后,何妈妈却依旧负责着家主的那些日常,包括晚归的饭食汤水。
何妈妈和容苏明说着话,厨房里正好热好饭菜,丫鬟巧样和改样两人掐着时间将东西送来,容苏明瞧饭菜颇多,便让改样去后头喊小泊舟来吃夜宵。
被何妈妈拦下,道:“那小子暮食吃了不少,夜里不能让他多食。”
巧样布好饭菜,顺便插了一嘴,笑着道:“自从夫人入门,小泊舟几乎天天有夜宵可食,近来瞧着他都胖了好几圈呢。”
“泊舟胖和夫人入门有何干系?”容苏明夹着菜盘里的素菜,随口问道。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何妈妈眼神示意改样,让改样来说。
改样屈膝行了小礼,回道:“自夫人进门第二日至今,每次家主晚归夫人都为您备有吃食,包括暮食也是如此,然则……然则不知为何,夫人备下的东西最后都给泊舟吃了。”
容苏明咽下口中白粥,诧异地扭头看向何妈妈,问道:“嬷嬷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我?”难不成是花春想不让?
何妈妈果然道:“是青荷不让我们告诉您的,想来当是夫人的意思了。”
……
次日,腊月廿一,花家:
昨夜后半晌又飘起大雪花,今晨天光未亮时,地上就积了厚厚几层落雪,花春想心事重重,不到卯时四刻便自己醒了过来。
她没起身,院子里不敢来人清扫地上积雪,下人在其他地方扫雪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让人听得不甚真切,恍惚犹在梦中。
蒙蒙亮的房间里,花春想不想起床,便重新闭上眼。
脑袋晕晕乎乎的,时而觉得自己突然变得体型硕大,屋子都要容不下她,时而又好似被扔进了万花筒,在旋转的百千尘世中变得渺小而不可见……
未几入梦,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时。
昨夜与阿娘的交谈不欢而散,花春想起床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向青荷询问花龄去向。
青荷边侍候花春想洗脸,边转述花龄留下的话,道是花龄一早去了花家香的铺子忙活生意,让花春想用过朝食后就回自己家去。
所谓回自己家,便是让花春想回容家去。
以前在家时,花春想常听别人抱怨她的姑姑们受委屈后回来娘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莫过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以往从不在乎这些,可今朝身份已变,再听到这些话,心中难免有些迷惘。
那厢,穗儿忽然步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全然没了往日规矩,气喘吁吁道:“姑娘姑娘,二三四房他们,有许多人寻上门来,咱们的人拦不住,已被他们登了和万堂!这就该让人找来这里了!”
“……”花春想一惊,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家里的这几位长辈,很多年前便已和西院面和心不和,从小到大,她没少见过他们与母亲的明争暗斗,现而今,唯一能约束住他们花世蛟,正清居城外邯山寺。
花春想将要独自与他们过招。
而上一次祖父因参加老友寿宴不在歆阳城时,家里几房子弟间就因些小小口角而牵扯出以前恩怨,众人混战,大打了一架,甚至惊动公府缉安司,派了数十位不良人前来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