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方才那个因暂时情绪翻涌而忍不住哭泣的人,已经逐渐控制住了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容苏明抬手摸摸自己衣领,手腕上的铁链子哗啦啦响:“缉安司通知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让家属签份保书,石大人下判之后他们好放人。”
“那石大人何时才下判?保书又是何时签字?”花春想问。
容苏明盯着眼前这个正在跳跃的小小火苗,身子有点冷,脑子里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过会儿你出去后,温离楼会打发人将保书拿给你,至于石大人何时下判,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你还要上公堂被审问么?这好端端的又为何会招惹上花家?”花春想连声问容苏明,毕竟花家有的人就是狗皮膏药,招惹了就轻易甩不掉。
容苏明着低头,一点点把中衣袖子往手腕处的铁圈下面垫,铁拳太冷硬,硌得手腕疼:“首先,打架斗殴属公府三司的缉安司管,场面凶是凶了些,但未出人命,温离楼会先着人调查审问一番……”
尔后缉安司会根据调查审问结果出份文书,递上去给府台石大人过目,石大人批阅后,会从他那里直接把缉安司所出结果转给刑法司。
刑法司对缉安司所呈详细结果审度核查,发现有不合章程则驳回重查,无错则依律判处。
其判处结果需再次呈交石大人过目,并由石大人用印下发公文,宣布事件最终结果。
解释完这些,容苏明也将袖口垫进了冰凉粗糙的铁圈下:“若判我无责,则缉安司会根据石大人的文书,以及你签的保书放我回家。”
“若判你有责呢?”花春想总觉得事情不会像容昭说的这么简单:“我虽从不曾触碰过大晋律法,从不曾遇见过这种事,但我娘没少因花家各房之事而往来公府各司,你说的那几个程序,其实怕是难走得很罢。”
容苏明未语,唇边漾出一抹浅笑,似是对花春想之言的无声反驳。
她不吭声,花春想就跟她僵持,反正是要得到想知道的答案才肯罢休。
容苏明败下阵来,三言两语点破花春想的困顿:“这是丰豫和花家香两个商号之间的事情,全然不能当做简单的扰乱治安事件处理,商税所是要调派专员配合缉安司一起调查的。”
而丰豫的讼师们,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你和绮梦姐都被关在这里啊,丰豫群龙无首,该怎么办?”花春想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有闲心管这个问题。
容苏明促狭地看花春想一眼,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还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按照你秉承的宗旨,这时候你不是该担心花家香么,丰豫没人管事岂不正合你意,要是对我关心过头了,会让人觉得你是别有用心的。”
“还别有用心,都这个时候了,瞧瞧你说的是些什么疯话,”直白的真话常常会让人觉得难堪,花春想眼神有些闪躲:
“唇亡齿寒你知道罢,城门失火还殃及鱼池呢,我、我跟你,我只不过是看在,看在你送我面人娃娃的份上才,才勉强关心关心关心你,你莫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容苏明嘿嘿笑出声,戳了戳花春想胳膊:“那看来我得谢谢那俩面人娃娃了,它们挺值钱的,一百两银票哦。”
歆阳城富足,一百两银票算不得什么大数目,可离歆阳往西北而去,出珑川,过中梁,在万里清河流淌过的黄土高原上,在单碑辽阔的地界上,一百五十两白银便够一个普通的、由一对爱人和一对儿女构成的四口农家富足安稳地过一生。
花春想自幼衣食无忧,不似容苏明般是从下面一步步爬上来的,自然不太清楚一百两银票究竟能有多大作用。
“我,我拿钱为你打点,你竟然在这里拿我打趣,你这人,你简直不可理喻!”花春想恨得牙痒痒,真想逮着容苏明捶一顿。
“好好好我不闹你,不闹你,”容大东家见好就收,脸上的笑意一时冷却不下:“银票回去后补给你,莫再胡思乱想,若你信得过我,签过保书后就直接回容家,也暂时不要见你阿娘,这边的进展我会让迦南转述给你。”
说到这里,容苏明顿了顿,神色依旧温和,语气亦是平常:“当然了,你娘是你的血肉至亲,我只是个……若你信不过我,也可以,不过至少要留迦南在身边候着。”
花春想咬着嘴唇,不点头也不摇头,犹豫许久,她低声问了个问题:“阿娘说,你在用计图谋花家香。”
这个问题突然被问出来,容苏明静默须臾,觉得花春想问这个似乎是在意料之外,细想又是在情理之中。
何况她也知道,花春想不是傻子,一直以来,她只是不上心这些事情罢了。
“你娘说的没错,但也不全对,”容苏明吸吸鼻子,冷得忍不住抖腿:“我的确在图花家香,但图的并非是你花家的制香技艺,我想要的,仅仅只是花家香在铜水镇郊外的那片良田。”
花春想蹙眉:“铜水的那块地是花家香原材料的种植要地,整整一千五百亩,是当初我曾祖父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种香料良田,更何况,我爷爷还活着呢,岂可拱手将祖宗基业易主?!你这主意打的……”
话到这里,花春想突然闭上了嘴。
她缓缓起身,视线轻轻落在容苏明的身上,她这份目光里没有惊诧,也没有骇然,甚至没有丁点意外的神色。
她很平静。
容苏明偏头看过来,抬抬手,想要向她解释,却如何都开不了口。
这个时候的解释,听来应该都是笑话。
门下响起一阵开锁的声音,有人开口道:“容夫人,我家温大人有请。”
容苏明往屋门方向看了两眼,顺着话说到:“见过温离楼后,你就不要再来缉安司了。”
“我知道,我知道……”花春想抬眼往漆黑的屋顶看去,从袖兜里掏出一把银票,胡乱堆到桌角:“后面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爷爷他毕竟年纪大了,我娘为铺子耗尽心血,花家的小孩子们也是无辜的,但求你给他们留一条出路。”
话毕,花春想转身,夺门而去。
当屋门再次被武侯从外面锁上之后,容苏明在濒临熄灭的油灯灯光下,盯着桌角那团乱糟糟的银票看了半天。
她在想,花春想跑出去的时候,会不会已经哭了呢?会的罢,花春想就是个小哭包,一逗就哭一哄就好的小哭包。
可是这次,她该是真的把小丫头给惹恼了罢,怎么都哄不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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