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尖的人自然看见容苏明的到来,吉荣并未吭声,因为她从容姑奶奶眼里看见了十分不满的情绪,不肖她再开口,后头该有的就都不会少。
花春想比容苏明小好几岁,虽然她念书时比众同窗都小个一两岁,但这帮人和容苏明也都不一茬儿,念书时只在传闻中听说过那位十五岁弃保国子监一心只想赚大钱的容前辈,至今没几人当真见过容家主真容,以至于容苏明负手走过来,只引得祝飞妹妹随意抬头看了一眼过来。
平淡无奇收回视线,她继续和对面人说话,“那大犬当真这么有灵性?”
对面之人好像很喜欢嘴里咬着什么东西,微微歪了头,边闲闲嚼着边说话,“嗯,灵得甚,头一次见我好像就知道我跟它是一伙儿的,还拿尾巴圈我脚,若非实在怕狗,我倒是真不介意跟它亲近。”
“你这么说,倒叫人更加好奇了几分,”一人问道:“这般通人性的犬,你们家那位从哪儿得来的?”
花春想道:“没具体问过,但言语之间听着好似是从温离楼温大人那里弄的,说起来,那般大的犬,我以前是从没见过。”说的正是小狗那大黑犬。
另一人道:“温离楼哇,早就听闻你家那位和温离楼关系好,你当见过温离楼罢!”
未及此人话音落下,就被她旁边人撞了下胳膊,语气尽是调侃:“人温离楼都成婚多少年了,别说你还贼心不死惦记到今天!”
多年同窗关系,少时闺中梦无疑是如今说笑的话资,在一片起哄嬉笑中,那姑娘不卑不亢认认真真道:“成婚又如何,代表不了有朝一日不会离婚,再说了,他膝下至今不是还没有孩子么,搞不好就是他那夫人不行,不行就迟早要让位,退一万步,即便是有了孩子,母凭子贵也不一定能行呢,门不当户不对的关系能走多远,我惦记固然不是没理由的白日梦,你说是吧小六。”
身后突然传来声嗤笑,没有丝毫嘲笑轻蔑之意,甚至还有些温良,却叫人听出了那其中夹杂的不容置疑,“温不周甚至曾一眼看哭书院阮夫子家的小孙子,她不喜欢小孩儿人人皆知,姑娘此话于温夫人而言,当是怀璧其罪了。”
这话未免直白得不留面子了些,众人看向发声之人,或疑惑,或探究,或看戏,或觉冒犯,却无人敢第一个开口说句什么,就连祝飞妹妹都有片刻愣怔,花春想吞下口中食物猛地转过身来,“你怎么来了?!”
“我......”容苏明刚开口,就被花春想拉住手腕打断,生怕这厮下一句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大实话来,“路过还是如何?若忙的话就去忙,不忙就过来坐一会?啊,姑奶奶她们在那边,你要去打个招呼么?”
容苏明咧咧嘴角,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说得露骨了些,少不得又会让有心人多想,为免落人话柄,她干脆坦坦荡荡道:“我要去一趟温离楼家,温夫人给如意做的冬衣冬袄已经做好了,但听闻温夫人这几日也是病了,我便来问问你是否要同我一道前往。”
“如此,”花春想站起身来,“那是得过去看看,”转身朝一桌同窗颔首,“那我就先走了,咱们回头再聚?”
祝飞妹妹道:“那你先忙,回头再聚。”
转身要走时,旁边一女子突然碰掉了筷子,怕筷子上的沾的菜汁弄脏衣服,女子忙忙往后躲避,不慎撞在容苏明身上。
“抱歉。”
“啊我不是故意的!抱歉抱歉!”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后者声音显然盖住了牵着那句淡淡的致歉,侍立的丫鬟忙上前来收拾这个小小意外,容苏明没说什么,往旁边挪开与花春想并肩而去,走到屋门口,她叫花春想先领青荷穗儿离去,“毕竟姑奶奶在这里,我来都来了,过去问声好。”说罢,容家主朝东边厅席走去。
祝家今日办喜事,客人们的车马停了半条巷子,容家车夫扎实把马车停在巷子外易停易行的路边,花春想出来祝家后,在车里又等了片刻才等来容苏明。
甫钻进马车这面无表情的家伙就“嘿”了花春想一声,“听说你给我姑奶奶都呛啦?!”
“嗯,呛了,”花春想端坐马车尾部,毫不闪躲迎上对方审视目光,“你又待如何?”
却被这家伙坐过来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又被顺手揽了下肩膀,似是欣慰,又似鼓励,脸上笑容更是何其灿烂夺目,“还怕你独自一人应付不来呢,也不知容映到家里说的几真几假,偏生还不能叫她看出丝毫担心来,这般不容易,夫人是不是该奖励奖励我?”
这无赖耍得容夫人当场一愣,险些信以为真,还好最后关头反应过来,在马车的徐徐前行中推开了身边人,“绮梦姐说的没错,你与温离楼一路货色,遇事净会扔媳妇出来当这个恶人。”
“这可不一样,”容苏明重新靠过来,歪起头道:“咱们家是应付些里外亲戚,温离楼和叶轻娇两口子并无任何亲戚,她们家平素往来也就我们这几个朋友,以及温离楼在缉安司里的兄弟同袍,官场上有些事情是温离楼不想碰的,便只能由她夫人替她出面解决,至于叶轻娇的恶名,”说到这里,容苏明呵笑了一声,“她的恶名其实是被人以讹传讹传出来的。”
听到此处,满心以为这人接下来会说什么安慰宽慰的话,谁知她摊了摊手,道:“你跟人家没法比的。”
花春想:“......”
在姑娘那声突如其来的喷嚏声中,容家主笑咯咯又挨了两巴掌,“容苏明这话实在你好没良心,下次你自己玩罢,我不奉陪了!”
容家主一张笑脸贴上来,谁让她最贱爱逗耍人呢,“莫生气莫生气,给你赔罪了,一会儿咱们上千金街逛逛如何?好久都没去过了,哎咱们去听曲儿罢?方绮梦说立七的戏班子又排了好些出新戏,看看去?”
花春想端出三四分严厉,问道:“你咳嗽好利索了?”说着把一只手手背贴上容苏明额头,另一只贴上自己的,对比这感受了下温度,“分明还温温热着,这几日哪儿都别想去,咱们当真要去温家么?叶姐姐当真病了?”虽然知道叶轻娇给如意做冬衣的事情是容苏明随口胡诌的,但是人否病了还真的要问一问。
“可不是病了么,”容苏明伸直两条长腿,似笑非笑,“这季节时疾多发,偏巧我这咳嗽也都还没好,所以咱们就不去她家凑热闹了。”
“我就知道......”花春想戳容苏明胳膊,引得人扭过头来看她,才认真道“自你从朝歌回来至今,我就总觉得你暗地里在筹谋什么事情,”怕容苏明极力否认,姑娘伸手在她左侧眉头处抚了一下,“这里这条蹙眉纹比之前深了几分,你心里一有事就爱蹙眉,琢磨事情时也爱蹙眉,而且左边眉头比右边蹙得厉害。”
“是么?”容苏明下意识往后仰头,避开花春想的温软指腹,忙不迭自己抬手搓自己单侧眉头,似乎是想把姑娘说的蹙眉纹给搓掉,“不过是年纪大了,脸上随意就多了几道皱纹,我方才出来时遇见一人,”
容家主转移话题的行为不要太明显,从袖兜里摸索半晌摸索出一封信来递到花春想手里,“就是咱们从席厅离开时,不是有一女的不小心碰了我一下么。”
“嗯,怎么了。”花春想垂眸看手里信封,有花香淡淡萦绕指尖,散进六姑娘嗅觉,有桔梗花、风信花、向日葵等数种香味,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了。
容苏明道:“我出来时拦着我硬给了这封信,说是里面有事关我家宅安稳的东西,唔,我的家宅不就是你了么,那女的也是你昔日同窗罢?还有那位明面上上觊觎温夫人之位,实则暗暗警告你小心容夫人之位的女子,她也是......”
“诚然,”花春想把信拍回容苏明手里,坦然道:“同样也是我昔日同窗,而且还曾和我同食过一碗饭。”
容苏明眉心微压,漆黑瞳眸一闪,“你都没和我同食过一碗饭!”竟是醋了。
“说正事呢,别闹,”花春想哄孩子样摸摸容苏明头发,温柔道:“没头没脑的话被你听去一句,你便能听出来话里的意思来,这一点上,我远不如你。”
马车内空间不大,不够两人并肩坐在车尾,容苏明本坐在车尾和车壁交接的转角,身子一歪正好把脑袋搁在姑娘肩头,懒洋洋道:“你有我有如意有阿娘,而且还有华珺图她们仨,这就已经足够了。”
信封被举起,容苏明三两下撕了这玩意,不满道:“看见我拿回来这样一封信,按常理来说你不是应该醋一醋么,花春想,你觉得呢?”
不知为何,被容苏明这么连名带姓地一叫,容夫人竟觉得有几分心虚,或者说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她几乎已经能听懂所有被容苏明委婉隐藏在话中的话语了,甚至这人一开口她就知道这人倒底想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之间,她竟也如此了解容苏明了。
沉默须臾,花春想主动开口道:“你没来之前,我遇见徐文远了。”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