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爱恨有因
“无事不登三宝殿”其实和“临时抱佛脚”说的是同个意思罢?嗐管他呢,容苏明觉得它一样,那这两句话它就是没差的。
容家,正厅:
时辰已不算早,花爹和小许氏的孩子正躺在他娘亲怀里睡得熟,完全感受不到他娘亲的不安与恐惧,以及他爹爹身上那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焦虑与忐忑,甚至是作为长辈那种拉不下脸的纠结与生气。
等了许久之后——或许其实才等了片刻罢,花爹心中煎熬,与小娇妻对视几眼后,他沉沉放下被他吃完茶水的空茶盏,向候在门下的女使招了下手。
端着高高在上的老爷范儿,他沉声道:“我儿春想与苏明何在?缘何还不出来相见?”
巧样在容家当差这么些年,莫说是花爹这号人物,便是歆阳商会会长亲自登门来见,她也是奉命应付过的。
巧样过来添茶,恭恭敬敬回道:“亲家老爷稍安勿躁,阿主及主母本正在那厢待客,算着时间也快要过来了,您大老远赶来趟不容易,且先吃口茶水歇一歇,啊对,亲家老爷可曾用过暮食?阿主交代万万不可怠慢亲家老爷,奴叫厨房先给送些吃食来!”
说着,巧样借机退下。
“狗奴才,”花爹——喔不,是万老爷不遮不掩骂了一声,抬手把茶盏往小妻跟前推了推,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多喝口水,省得待会儿用饭后再胃疼。”
小许氏的目光落在茶盏上,又顺着推茶盏的那只手将视线上移,最终落在中年男人那张变得横肉松垂且满是风尘疲惫的脸上。
有那么一时半刻,小许氏觉得有点恶心反胃,她忙腾出只手来端起茶盏吃茶,静静压下反胃想吐的冲动。
大概是太累了才会这样恶心罢,她在心里想,自己定然是太累了才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
“作何这般看着为夫?”万老爷拧起眉头,努力压住了内心的烦躁和情绪上的暴戾。
“没,没什么,夫君经久奔波,当是累了。”小许氏别开脸,视线闪躲。
说实话,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把“虚伪”二字安在她夫君身上,自苍州跑来容家的那一路上,她曾不止一次在心里设想过,若真到了万不得已时候,她的这位夫君,她的这位曾与她耳鬓厮磨恩爱缠绵的夫君,会毫不犹豫选择最先把她抛弃,她把扔出去。
毕竟女人与儿子相比,当然是儿子最为重要。
正厅里没有计时的东西,巧样又适时送了吃食上来,万老爷心中即便再是着急,饿了许久的他也和小许氏一样,被满桌美味食物暂时吸引去了几乎所有注意力。
容苏明不急不慢地行完如意的抓周礼,又周到地亲自送几位友人出门,尔后才和花春想并肩来到正厅隔壁的花厅。
花厅与正厅之间的墙壁上布置有暗孔,花厅里未曾点灯,容苏明吹灭手中八角琉璃盖灯笼并放到一旁,既慢且轻地将闭合的暗孔错开条两指宽的缝。
暗孔那边的口子似乎是隐藏在什么东西后面,从花厅这边的缝隙看过去,眼前似乎遮挡着一层轻纱。那里其实只是挂着一幅画作,材质单侧可视,挂在正厅墙壁用来装饰屋子,实则是为暗孔打的掩护。
暗孔的高度似乎就是按照容苏明身高设计的,花春想扒着暗孔贴近墙壁,须得踮起脚才能看到隔壁正厅里的情况。
只见不远处的小圆桌前围坐着一家三口——老夫少妻与约莫两岁的男童,三人此刻都正在认真地埋头吃饭。
但三人的狼狈与窘迫也是显而易见的,两个成年人为甚。
花春想鼻子一酸,眼眶立马就有些发胀,她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沉默时,一只大手沉稳且有力地自后面托住她腰身,让她稳稳地靠在了身后这方温柔怀抱里,而那掌心的温度,似乎已经通过薄薄的衣料被她肌肤上的知觉收集,是给她安心与信任的感觉。
除了容苏明还能有谁?
花春想任身后之人稳稳地托着自己腰身,微微偏过头来与人耳语道:“他们缘何如此狼狈?”
在花春想的记忆里,父亲万宗宝虽然处处被母亲花龄压一头,在家里还总是沉默寡言,意见建议总是被否认,但多年来他好歹也是养尊处优的老爷,又凭借那副天生的好皮囊,纵使年长亦从未失过儒雅从容的翩翩风度。
可父亲如今怎会这般……这般风尘仆仆且狼狈窘迫?
容苏明微低下头来,说话时唇瓣正好蹭在爱人耳前鬓边,气声低沉悦耳,气定神闲:“他带妻小至苍州做生意,被人连手坑去几乎全部家底,后为诸多债主追债,自苍州逃回歆阳便直奔咱家而来,简而言之,你父亲来向你寻求帮助了。”
“他在逍遥镇好好的,跑去苍州做甚生意?”花春想问道:“还带着妻小家眷,他是在逍遥镇过不下去了么?”
容苏明关上暗孔拥妻入怀,两手扣在妻腹前道:“这你得去问如意她外祖母,先说明啊,我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她老人家勒令我莫要让你知晓,仅此而已。”
“这个回头再追究你,”花春想抬手覆上那双扣在自己腹部的手,捏着那双手上指节分明的手指,她有些讷然道:“那个,他,他,是我娘将他,将他逼迫到这副田地的么?”
容苏明道:“你娘只是让他无法再在逍遥镇立足,去苍州做生意谋生则是万老爷自己选择的,”
偏过头来,容大东家一派良善地低声嘟哝道:“老天爷,岳母大人坑我,她说只肖同你撒个小谎即可,孰料同你撒谎竟如此之难,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南海慈航……”
“莫要胡乱拜神,随口的玩笑话也不行,”花春想捏容苏明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道:“眼下人都找上门来了,我总也无法像我阿娘那样对待我,我爹,容你十句话内说清事情来龙去脉,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容苏明好奇道:“你要自己应付?”
花春想仰起脸,半回过头来在容苏明唇边啄了下,略显得意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她道:“总不能甚么事都赖你解决,我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哦,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独当一面是好事,不总是依赖也是好事,”容苏明毫不吃亏地亲回去,简洁向花春想介绍情况道:
“首先是你爹欠别人六百万钱,欠条白纸黑字加盖公府公正印章,不容抵赖,其次是坑害你爹之人乃苍州牧行大户,在朝歌朝廷和苍州公府都有靠山,除非两方靠山倒台,否则你别想为你爹申冤辩白。”
十句话,不多不少。
花春想等着正厅里的父亲好生用完这餐饭食,不想粗枝大叶地破坏一位父亲在自己女儿面前最基本的尊严与自持。但目下,心情复杂的她只能试图通过和容苏明说话来忽略心中的酸楚不适,以及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花春想道:“你说话有时可以再更加委婉些,真话难听且伤人,你每次都喜欢和我说些实实在在的大真话,偶尔还挺叫人心里难受的。”
“诚然,”容苏明诡辩道:“如同你对我有时可以再多信任一点。钦佩与信任我对你都有,不过能得你信任我也是高兴的,若可以再有那么点点的……咳,我是说我其实也是很厉害的。”
这话说的完全没头没脑,尤其是最后一句,花春想怔忪须臾才明白过来那些话被说出来的真正用意。
于是她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身后之人,在漆黑静谧没有亮灯的花厅里,她紧紧拥抱住这个名唤容昭的家伙。
情怎会不知所起?
当容昭不计得失一次次向她靠近的时候,当容昭不问回报一遍遍予她信任的时候,当容昭不求结果一番番给她支持的时候。
蓦然回首时发现,她早已在行路时习惯了容昭跟在身后侧那不远不近的脚步声,也早已习惯了在办事时最先将容昭考虑进来。
思及此,素来惧怕情情爱爱的人无声笑了起来,额头正好抵在容苏明锁骨上,气声道:“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很在乎你,也很爱你。”
是罢,心里感受总要说出来才可以的,才会被别人知道,也才会让自己更清晰地知晓自己的心思。
待花春想声落,容苏明的脑子里有那么一时片刻是空白的,嗯,她没反应过来花春想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天上掉馅饼了?亦或天上下红雨了?还是说今儿夜里月亮是从西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