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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戾手段(1 / 2)

多年未见的亲姐弟在父母离世多年后终于得以再重逢,花春想本以为会看到老姐弟俩相拥而泣甚至是哽咽不成声的一幕,拉着她手的人却悄悄低下头来用耳语告诉她:“你话本子看多了。”

没有,既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没有感人肺腑的互诉,方才勉强算是用过暮食的兰氏噙着玉杆水烟袋盘腿坐在太师椅中,不冷不热觑了二舅父一眼,道:“你来作甚?”

这时的她显然是清醒的。

二舅父全然没有了来之前在容家时迫切想见到阿姊的焦急,他脸色微有几分别样的沉重,撩袍坐到了兰氏对面的太师椅中,道:“闻你身子不爽,就过来看看。”

中年男人的声音低缓且沉,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了所听之人的心头上,带着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平和,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温馨。

“哼,”兰氏冷哼着抽了一口烟,在水烟袋小水锅咕嘟嘟的声响中,她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说道:“你们说州离歆阳可不算近,你巴巴儿跑来看我笑话啊,那可当真抱歉了呢,我还活得好好的。”

二舅父的咬合肌似隐似现,像在强忍着什么,须臾,他鼻腔里既混且长出了道气,他道:“孩子们还都在呢,咱们好好说两句话,也算全了这一场姐弟情分,将来到了下面,好歹有脸见爷娘祖宗。”

兰氏的咄咄逼人从不曾因为得病而稍有改善,她闻言忽而开始咬牙切齿,犀利目光剜过来,言之凿凿道:“没脸见爷娘祖宗的人是你,是你兰建邦,要不是你收了他们容家的银钱,在爷娘面前为容觉那头没心肝的畜生说尽好听话,爷娘会那般毫不犹豫把我嫁来歆阳?我会掉进老容家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里?是你!我能有今日都是你害的!!都是拜你所赐!你!我的亲弟弟!”

咆哮的兰氏还安坐在太师椅中,凄厉声色在这静谧且寒冷的夜里像极了前来讨债的恶鬼,似非要搅得她憎恨的人统统落得和她一样下场才肯罢休。

二舅父沉默不语,兰氏又突然拍着椅子扶手放声大笑起来,近乎癫狂:“报应来啦,报应来啦!天收了容觉的狗命,天罚他一脉绝后哈哈哈......”

笑着笑着,兰氏的眼泪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低头看着捧在手里的精致的水烟袋,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的珍宝,又哭又笑地喃喃道:

“阿筝眼盲了,阿筝没了,只在家祠里留下一块黑漆漆的牌位。阿昭成了契姐儿,置那么大家业有何用?将来还不是叫别人连带着她闺女给一锅接去?呵呵,太蠢了。为他人作嫁衣裳,倒不如及时行乐好。都是老天爷给他们姓容的人下的现世报应,呵呵,我就不一样了呀,老天爷可怜我疼惜我,所以我有儿子,我儿子今年就要满十五岁啦,待过些日子我就给他娶一房听话的媳妇,来年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的福报还在后头呢咯咯咯咯咯......”

诚然,兰氏的疯病此刻又犯了。

她定定地坐在太师椅里,好似长在了上面一般,她拨开松散下来挡住了视线的头发,尚含泪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过来,在屋里众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她轻声细语地问:“我儿子呢?卯哥儿呢?”

在场没人吭声,花春想下意识拉紧了容苏明的手。

二舅父看着兰氏的眼神是那样哀伤又怜悯,与二舅母眸子里的嘲讽厌恶形成那样鲜明对比,刺得人心底阵阵发寒。

“我儿子呢!!”兰氏小心翼翼询问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十八层地狱下的恶鬼突然撕开了亲切和煦的伪善面具,露出不堪入目的青面獠牙,她把手中水烟袋砸过来,破音吼道:“陈卯呢?!你们把他还给我!”

水烟袋骨碌碌滚到墙角,守在门外的人已经拿着绳索冲了进来——每次兰氏犯病,他们都得把人绑起来绑到卧榻上,强行灌了安神助眠的药才能叫兰氏安静下来。

这些人被容苏明拦在了屋门口,她朝老梁管事摇了摇头,神色竟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哀伤,更多的情绪像是怜悯,但她站在那里,态度却分明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二舅母早已被这样突然发疯的大姑姐吓得不轻,她心惊胆战地跳过去拉扯扔坐在兰氏对面的自己的男人,低声叠声催促道:“走啊快走啊,犯疯病的人搞不好是会杀人的呦,老兰你起来咱们上苏明后面躲一躲,老兰你起来呀!!”

容苏明把花春想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虽然还没来得及给二舅父说母亲的病情,但自兰氏确诊疯病至今,她每每犯病都从未曾做过伤人之举,发病最狠的那次,兰氏也没有主动去伤害别人,而是自己一个劲以头撞墙,倒是众人在阻拦她的时候七手八脚,混乱之中自己人误伤了自己人,消息传开,就成了兰氏发疯病险些杀死家中下人。

二舅母该是打听到了这种消息,所以才会一个劲想拉二舅父走。

二舅父终于起身,却是轻轻推开夫人的手,泰然来到兰氏跟前。

他扶着茶几有些吃力地半蹲在了阿姊面前,二舅母想要去拉自己男人,但显然她害怕犯疯病的大姑姐突然对她动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踟蹰在了原地。

花春想细心,及时给二舅母递上台阶,过去把人半拉半扶来了有家丁护卫的屋门口。

二舅母拉着花春想的手,身子和声音都微微发着抖:“病的这般厉害,真真是吓死我了......”

日子虽已出了正月,但夜里还是既寒且冷,因兰氏得的疯病,下人怕她自伤,屋子里不仅没放置取暖用的炭盆,甚至连火道都没敢烧,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屋里冷得人说话时都能吐出白雾来。

二舅父叹了口气,听不出里面包含的情绪,他看着阿姊,问道:“现在,你还认识我么?”

面对突然蹲到自己跟前的男人,原本盘坐在椅子里的兰氏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般把自己往椅子里缩,瑟瑟发抖,有些浑浊的目光里满是戒备与提防。

她闻言摇了摇头,嘶吼到破音的声音分明像破锣烂鼓,腔调里竟却是带了几分小女儿家特有的娇憨:“我不认识你呀,虽然你长的像我阿爷,但我阿爷没你这样的胡子,我大爷有胡子,你认识我阿爷和大爷吗?”

这样的场面,分明滑稽到不能加复,在场的人心里却是那样的沉重。

“你多大了?”二舅父轻声问,温柔得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

却也只有二舅母知道,她男人从不曾对自己的几个孩子有过这样温柔和蔼的时候,她只记得当年大姑姐兰氏彻底与娘家决裂前,在家里和家人吵的那一架再不能更厉害,凡是能互相伤害的话姐弟两个统统骂了个遍,从此后是生是死互不打听,那一年,那一架,伤得人真深啊。

她以为那就是姐弟两个死生不见的断绝了,没成想得知兰氏疯了后,姐弟两个之间还会有今日这一幕。

面对眼前这个面带疲惫的中年男人,兰氏还是有些怯怯的,她快速扫了一眼聚在门口的一帮人,轻声道:“我已经十五岁了,伯伯。”

说州和歆阳虽同属江北,共饮碧林江水,但两地方言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兰氏的神识大概回到了十五岁时候,出口的话自然也是似吴侬软语般温软缠绵的说州话,容苏明听得懂,二舅父夫妇听得懂,但花春想和老梁管事他们辨听起来却有些费劲。

十五岁,兰氏十五岁的时候家里已经开始给她说亲了。

“知道歆阳容家么?”二舅父问。

兰氏乖乖巧巧地点头,甚至还带了那么丝丝缕缕的娇羞,那瞬间,她的眉眼和容苏明真的很像:“知道的,阿爷还想把我说给他家长房呢。”

二舅父扭过头来深深看一眼容苏明,继续问兰氏道:“但我听说容家长房不仅比你年纪大几岁,而且就要入军去边境当兵了,这一走,生死难料。”

“我不怕,”躲在椅子里的兰氏直了直腰杆,扬起下巴倔强道:“我喜欢那个男人,我愿意等他,他若衣锦还乡,我为他生儿育女,他若魂归故里,我就为他立冢修碑......”

生儿育女,立冢修碑。

不知是哪句话、哪个字触动了兰氏不为人知的心结与魔障,她又嗤嗤地低笑起来,突然就伸手搡了半蹲在面前的二舅父一把,直接把人推得向后仰倒在地,二舅母见状,推开花春想就冲了过去。

容苏明及时扶住被二舅母推了个趔趄的花春想,兰氏忽然变得阴骘起来,她颔首,翻起眼睛看坐在地上的弟弟,以及冲过来边拉兰建邦起身、边冲她嚷骂的弟媳。

“啊!”兰氏将碎发别到耳后,目光像淬了毒:“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害死我儿子的,他已经在我肚子里成型了最后却没了,是你们害死他的!我撞见你们俩偷情,你们怕我说出去,所以想让我永远闭嘴,兰建邦,晓彩兰,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们不得好死......”

兰氏终于又开始发疯。

她嚷嚷着,用尽全力把自己的脑袋往红木椅子的扶手上撞,老梁管事带着人一拥而上,三两下将人捆绑好困到卧榻上,强行灌了药就让兰氏安静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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