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东西递过去,道:“这个给她。”
温离楼没接下,反而歪头看过来一眼,问道:“你知道将军府的那些人,对我放易小将军出大狱提出何种要求了么?”
“什么要求?”
温离楼单侧嘴角一提,似笑非笑委婉道:“他们管我司借了一副八十斤重铁枷,两副二十斤手脚链铐,以及一辆玄铁重囚车。”
“没别的意思,”温离楼解下腰后的官制横刀,并着风衣一起扔给方绮梦让她披上,自己则是边迈步朝那边走去,边漫不经心低声叹道:
“这副阵仗不小,听说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回去路上自寻短见,不过人要是一心想死,别人是如何都拦不住的呦……”
自古牢狱都是吃人不吐骨头之地,纵使温离楼有叮嘱,易墨在这里待半月,人还是变得憔悴消瘦。
火把照明下,来接人的官爷们一个个认真俨肃如临大敌,尤其是那一袭粗布囚衣的人,拖着身上枷锁丁零当啷走出来时。
“但过了今日,本司也就终于能松口气了。”温离楼亮出腰牌,领着个披戴风衣的小随从走过来。
只见温司正先向易墨颔首,后朝为首之人叉手,道:“几句别离话,望成算。”
为首的男人叉手回礼,声音浑厚粗噶,话语还有些僵硬,似是晋话说得不算流畅,他道:“温大人客气,请了,不过您身后这女子是?”
“司中文员,临时被喊出来办点事,”官场上的人撒起谎来如同呼吸般自然流畅,“若大人担心本司会对……”
“温大人多虑了,您请了。”军官到底还要忌惮几分温离楼的身份,没再纠结方绮梦的身份,只是多打量了她几眼。
温离楼径直来到易墨跟前,态度如常道:“有人托我给你带样东西,出于安全考虑,我擅自打开检查了一下。”
押送的将军府亲兵们虽退避了好几步,但那为首的却未放松警惕,闻言偷眼往这边看。
温离楼从身后小文员手里接过个素色荷包,那抹素色干净至斯,在被火把照亮的夜色里颇为显眼。
“不过是些海棠花籽,想来当是天涯海角愿君珍重,莫忘此地歆阳故土。”温离楼尝学口技,会变声,在外时所用男声澄澈且净,有如山间清泉,使人听之难忘。
静谧夜里,这声音与声调听得人忽起思乡念。
风中传来一阵桂花香,东天边隐约泛出不同于星辰月色的淡淡光芒。
易墨缓缓点头,手臂抬起又放下,别过脸道:“不过是场萍水相逢的你情我愿罢了,如今一曲唱罢直接散了就好,何必纠结。”
她没收下那荷包,提着铐在手腕上那既沉且粗的铁链,头也不回钻进铁囚车。
卯初时候,歆阳候朝门与林武门同时起钥,押送易墨要抓紧时间赶路,一行人马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远处。
方绮梦左手拿横刀,右手攥着装有海棠花籽的荷包,在自己渐渐变得粗短且急促的呼吸声中原地蹲了下来。
温离楼捏眉心,正准备弯腰把人拉起离开,一口乌黑瘀血猝然被方绮梦咳出来,不偏不倚吐在温离楼脚前,弄脏了官爷的衣角裾边。
二人头顶,天光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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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候为丰豫呕心沥血,商号里几位顶事的人物几乎每个人都落下了这样那样的毛病。
刘三军看东西久了会眼睛疼,厉害时还会头疼卧床,容苏明忙碌时候不时就得吃颗糖,否则会眼前发黑且浑身乏力。
至于方绮梦,她早些年谈生意时吃下过不少酒,肝器有损,不能动气。
大总务刘三军的眼疾和大东家容苏明吃糖,是丰豫总铺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却无有知道大总事方绮梦的肝病。
早些时候隐藏此事,是因为她害怕容苏明知道后,大东家会勒令她停下活计回家休养,幸而近些年丰豫步入正轨,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喝大酒,病痛也就随之轻缓过来。
今次吐血,乃是郁结于中而再次诱发肝病。
叶轻娇直直忙碌了个把时辰,这才算是稳住方绮梦的情况。
“不告诉方家爷娘知道么?”叶轻娇擦干净手,解下身前医罩,再放下挽起的灯笼袖袖口,“起码告诉容苏明知道罢。”
温离楼帮忙收拾着桌上的银针火烛等器具,声音变回原有的清澈,犹如山泉击石,泠泠悦耳。
她道:“先不急,待方三醒来再说罢。”
“那估计就得到夜里了,”叶轻娇回头看一眼身后人,问道:“她还没和家中和好么?”
温离楼动作麻利,三两下收拾好叶轻娇的药箱,道:“她擅自和娄氏女和离,气坏方闫二位夫子,她两位姐姐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她被家中赶出至今,抵死不认错,二位夫子要面子,同样抵死不松口,她回不了家。”
“不然这样罢,”她迈步过来与叶轻娇并肩,细看卧榻上方绮梦蜡黄且苍白的脸色,“我打发人去方家寻她大姐姐,毕竟方三这副样子要死不活的,她大姐姐知道后再在父母跟前卖卖可怜,估计两位夫子也就消气了,倒底是亲父母,不会丢方三不管的。”
“大可。”叶轻娇点头,下意识伸手拉住温离楼的手,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寒烟。
被叶轻娇拉住的这只手干燥且温暖,手心、指根乃至虎口都有硬茧,指节也相对粗大些,乃是武职官兵中常见之手,亦是护卫一方百姓平安的手,更是撑起一个家的手。
温离楼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捏了捏叶轻娇温软的手,低声笑道:“不用太担心,方三这厮命硬得甚,阎王来了估计都要忖忖收不收她,啊,有一次她走生意遇上土匪,等武侯们驰援赶到时候,她竟正在歇脚的地方和土匪头子划拳吃酒。”
叶轻娇被成功逗笑,舒了口气道:“那你就去忙罢,我先在家照顾绮梦——嗯?怎么不走?”
她想把被温离楼反握的手抽出来,结果被紧紧拉着,没能挣出来。
“还有事?”她抬眼,微微仰起头看身前人。
温离楼用另一只手拉下卧榻围幔,将昏睡中的方大总事隔绝在那方小小空间内。
“没事,就是想抱抱你。”温离楼手上用力,轻而易举将人拉过来搂进怀里。
在公府当差至今,她温离楼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流放路上,断头台下,案发之场,仵作房内,自以为心若顽石,直到天亮前目睹友人别爱,她才知却终究人非草木。
“叶轻娇,”温离楼贴近爱人的耳边,低低呢喃着,“我心里最最亲爱的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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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嘿嘿嘿,谢谢阅览
“亲爱”——既亲且爱,不是现在咱们熟知的那个“亲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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