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到一半,方大总事还不忘回过头来交代正在柜前签归单的毕遥,“别忘了把压在柜上的东西捎上来!”
刘三军被半路劫来大总事的公务室,下意识地就从书案上堆积的文书中挑出重要的放在显眼地方,道:“都是需要您回来后立马就过目用印的,您抓紧时间处理,后续他们才能继续推进。”
“我这才刚回来呀,总务,”方绮梦一屁股坐进椅子里,指着倒扣在茶几上的空茶壶,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推脱推脱,那边即刻就“当当当”地响起几声敲门声——
总铺的年轻伙计端着壶嘴冒热气的茶壶走了进来,分别给大总事和大总务斟了茶:“大总事请用茶,大总务请用茶。”
大总事:“……”
大总事干干一笑,自己研了墨开始翻看急件。
那些文书里都有需要和总务这边结合的地方,刘三军干脆也没走,坐在那边安静地翻看手中簿子。
俄而,毕遥抱着半人高的快马件踢门进来,下巴抵在最上层那包裹严密的件上,艰难地把手靠近过来:“总事,这儿有一封您的私件。”
“先放茶几上罢,”方绮梦头连都没抬,又快速翻看几张册子,她忽然问刘三军道:“我不在歆阳的这些时日,听说缉安司抓了提灯师卞髦,是以茶肆酒家生意见长或可理解,但十六浦码头和漕运是怎的一回事?”
提灯师卞髦被抓,歆阳前阵子的往来客数量突然增加,百姓们也寻个地方聚堆儿议论聊聊时事,丰豫名下茶肆酒家生意上涨情有可原,但丰豫的十六浦码头和漕运一直被清波码头及附近五六家码头与漕运紧紧压着,上报过来的册簿上所录收益为何突增了呢?
毕遥挪到柜子前摆放东西,窸窸窣窣的像只小老鼠,刘三军“哦”了声,淡淡回道:“黑熊帮内讧,听伙计们说他们昨日刚在大刹塔后头斗了一场,死伤无数,温缉安亲自带了藤甲武侯过去才镇压下来的。”
方绮梦鼻腔里哼出一声似笑非笑地声音来,道:“这可真是日怪了哈,黑熊帮不是号称上头有人么,歆阳公府的水利漕运所都对他们无计可施,其他帮派势利能奈之若何?没想到,内讧——呵。”
这一声似笑非笑不冷不热的“呵”,正好道出了众人对黑熊帮发自心底的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的态度,换成是别人,怕用千言万语都难以达到方绮梦这声呵笑的效果。
刘三军也跟着扬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复道:“上都快马随来大东家的一封书信,道是要咱们配合着点余庆楼,东家说您晓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哦那个,那个我的确是知的……”方绮梦飞速翻阅完几份要件,该用印的地方用印,该署名的地方署名,抬了下眼皮随口问道:“咱们和珑川易家的生意,近些时日来情况如何?”
刘三军拇指在食指指腹来回搓了几下,从记忆里抽出关于珑川易家的消息,道:“一切如常,进料、货运、制作等方面并无不任何妥。”
“如此。”方绮梦点头道,疲惫却深沉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缕精光。
从来没有人敢轻视或者低估丰豫大总事方绮梦的脑子,但鉴于“幕后黑手”是容苏明以及温离楼这样脑子好使的天选型人物,叶轻娇总以为至少要等到容苏明从上都回来,方绮梦才可能回过味儿来,察觉出某些细微的异样。
不料人才从苍州回来,就铁马金戈般地戳来了自己面前。
此刻叶轻娇正在医馆坐诊,见到方绮梦一身灰扑扑地迈进门槛时,长年淡然的她眼皮忽然猛地跳了两下。
“叶仙何时才能下工?”方绮梦握着马鞭子,大步来到叶先生的桌子旁边问——寻常人唤医者一声“仙”,乃是尊重敬爱之意,此刻这声“叶仙”从方总嘴里叫出来,如何听都带着几分戏谑与揶揄。
叶轻娇低头给面前这位刚诊断过病情的患者写药笺,音容皆是一派宁静,“今日患者多,若接班大夫来得再晚些,怕是要等到暮食过后了。”
叶轻娇叶先生乃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方绮梦心中虽有一二猜测,但也清楚无有迁怒之说,可让她纠结的是,她无法确定叶轻娇是否也参与了其中。
她往旁边凳子上一坐,抱起胳膊闲聊道:“听说你们家老温又立功了。”
那边几个排队等另一个坐诊大夫看病的人,闻言怪异地瞅了方绮梦几眼。
叶轻娇竟丝毫不避,坦言道:“她赌上命拿了提灯师又如何,年纪不到四十岁,捅破天都升不了官加不了俸,好死不死偏遇上几起孩童被拐的案子,且先不说被不知情的人以讹传讹骂成甚个狗样子,我只知道——”
说到这里,叶先生抬起头冲医馆门口叹道:“我只知道,我那口子已经带她那帮兄弟们连轴转了四天,不知道正在给谁家找孩子呢,她自己孩子还扔在朋友家里,好几天都没问过了。”
旁边一三十来岁的妇人翻个大白眼,哼哼道:“谁让他是当官的呢,他不找谁找?他不护着我们小老百姓谁护着?再说了,我们缴纳的皇粮国税,不是用来叫他们吃干饭的……”
叶轻娇给笔蘸墨,低头继续书药笺,边和方绮梦说话,“三日前有个女的跑去武侯铺子叫人帮忙,说她的兔子掉进了废梨园的枯井里,几个武侯过去,跳进了去才知道那井未全枯,武侯差点陷进淤泥没能出来,最后还是把兔子给提了出来,绮梦你说,老百姓养着当官的,当官的怎么不办人事啊,抓人牙子去啊,闲得蛋疼抓什么兔子嘛。”
说的诚然是这妇人。
只见被叶先生拐着弯骂了的妇人嚯地起身,指着叶轻娇骂道:“你男人无能你还别不承认,这几年来我们歆阳明明风平浪静,他没事找事非抓什么提灯点灯的师傅,这不是贪功是什么?南曲街上砸毁的那几座灯楼,哪一个它不是公府搜刮的民脂民膏?如今倒好,抓了一个提灯的,叫老百姓的孩子跟着偿命!……”
“温离楼无能”与“这几年来我们歆阳明明风平浪静”这两句话说出来,听着就叫人觉得讽刺,也不知是谁脑袋别在裤腰上,领着缉安司上下八百余号武侯拼死护着这方城池,护着这方百姓的。
“放你妈的屁!”
写好药笺的叶大夫拍笔就骂,想当年她老人家当“山大王”的时候,这帮踢天蹦地叫嚣的猴子们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扯旗呢。
“你见着武侯砸坏的灯楼?还是说你男人出钱建的灯楼?那我可得好心提醒你了,歆阳城内三百八十二座灯楼,皆是我家温楼闲暇时带人上北林伐竹子,运回缉安自己做的!你男人的钱去了何处你最好问清楚,莫是赏给三曲哪位姑娘做恩钱了,你还一派天真蒙在鼓里以为自己男人为大晋国做了多大贡献,我看子子孙孙倒是多呦。”
妇人被骂得脸上青红交错,冲过来就要和叶轻娇——呃,那架势诚然是要干仗的。
小小医馆里登时热闹起来,劝的劝,拦的拦,医馆老板闻讯后也拄着拐从后院过来。
妇人闹骂得极其凶,市井上的脏话不重样地往外飙,叶先生四两拨千斤,诚然不是吃素的。
医馆老板腿脚不便不敢往前凑,只能在旁大声劝着:“叶仙您是医家,还是官太太,您何必跟她一个粗鄙的无知妇人计较呢,有失身份、有失身份呐!”
方绮梦及时躲到旁边,且听见人堆里不疾不徐传出叶轻娇的声音,慢条斯理,不容置疑:
“凭什么不计较,凭她粗鄙无知还是凭她说的话好听?容她骂我那口子难听话,就不兴我回她两句么,若哪天温楼为人污蔑栽赃,为人口诛笔伐,我既知她清白无辜,难不成还要顾及身份,端着架子一言不发么?”
医馆老板张张嘴,哑口无言——这附近人人皆知,叶先生平素温和不争,但对于维护温缉安,叶先生从来都是毫不退让的。
方绮梦抱着胳膊,啪一声手心拍上自己额头——得了,什么都别想问了,老叶这是妥妥的不准备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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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lidworks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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