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友良和张大川的失踪,共同点在于两人曾在同一座位,也就是冥王船被召唤下海的阵眼,詹台恍惚中以为出现的“桅杆”。
方岚眼睛一亮,却是比他还先开口:“黄牛。”
不错,正是黄牛。
詹台不由慨叹一声:“你我这次,遇到高人了。凶手伪装自己的身份,正是倒卖演唱会门票的黄牛!”
只有演唱会火爆,一票难求,才会有黄牛出现,以高价倒卖演唱会的门票。
而只有黄牛,才能够操控最终出现在田友良手上的那张门票到底是哪个座位。
正是因为凶手借用了黄牛的身份,才能锁定这个座位的票,并将它出售给田友良和张大川。
詹台毫不怀疑,就连张大川和田友良会出现在天王和歌神的演唱会上,都是凶手精心设计的结果。
方岚有些兴奋地继续推断:“07年,正值周小天王如日中天之时,他开世界巡回演唱会,高校男生必然有想前去观看的。而这两年时间,演唱会的市场十分惨淡。歌神的听众甚广,又已经接近演艺生涯的末年,难得开唱,也比较容易吸引高校男生前去观看。”
“田友良是和室友一起去的,而张大川是自己独自去的。但是他们都曾经在演唱会开场之前,驻足过场边一个小卖部。”
“那个小卖部,就是你最后遇见田友良的地方。”詹台站起身子,神色也激动起来,“如果,张大川去小卖部并不是单纯为了买饮料,而是为了拿提前预定好的演唱会门票呢?”
方岚唇边勾起笑容,点头道:“没错,黄牛卖票,当面交易。凶手亲自将门票交给张大川,也可以在动手之前再次确认坐在座位上的的确是张大川本人。张大川独自一人来此,演唱会人员爆满,想必难以轻易换座位。凶手这样,也可确保动手的时候万无一失。”
“那田友良呢?田友良和同学一起前来,一起在小卖部买了饮料和零食,为什么他的同学并没有提到黄牛票这一回事呢?”詹台疑惑,自言自语道,“不,事发当天晚上,田友良在买过零食和饮料之后,又曾经撇下他的同学独自折返小卖部。”
“如果凶手扮作黄牛蛰伏在小卖部中,田友良为什么特意避开他的同学又折返呢?”
方岚思考片刻,眸中精光一闪,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回扣。”
“如果凶手以黄牛的身份主动接触田友良呢?如果凶手为了吸引田友良前来观看演唱会,提出了回扣这一丰厚的报酬呢?”
“田友良虽然未必喜欢周小天王,但是凶手告诉他,只要他能够动员舍友同学一起来看,他可以免了他的演唱会门票,甚至付给他一定的报酬呢?”
“又可以看演唱会,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方岚说。
“田友良来到小卖部,是依照黄牛凶手的吩咐!而他去而折返,正是为了黄牛凶手承诺的回扣。”
詹台沉吟片刻,继续说;“凶手给了钱之后,将田友良手中的门票收回,嘱咐他务必坐在112区28排1号座。田友良没有门票在手,多少心虚,自然会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正好方便凶手施法行凶。”
“如此心思缜密,想必早已经谋划数年。”方岚轻叹,“田友良纵火害人性命,他便以冥火灼烧田友良全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垂了头,像是为了什么东西烦恼。
“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留田友良一命?这么多年,田友良又在什么地方?”她说。
詹台顿了顿,才答她:“你错了,他并不是留了田友良一命,而是给田友良上了一个滴滴答答的□□。”
“他没有当下杀死田友良,是因为念在他犯事的时候年幼冲动,所以希望他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田友良自出事之后,一直被幽禁在小卖部中。几米宽的进深,一个小隔间的方寸之地,就是他设给田友良的一片囚笼。”
“那层尸蜡你记得吗?我师父早年在白虎岭遇上的白骨精,披上一层尸蜡人皮,面容雕刻一般宛然若生,却在遇到明火之后融化殆尽,露出尸蜡下隐藏的一具具森森白骨。”
“田友良虽仍在世,却被尸蜡灌注全身,再披上了薄薄一层尸蜡人皮,仿佛孙悟空戴上了金箍儿,只要紧箍咒一响起就会头痛欲裂。田友良只要踏出这方寸天地一步,尸蜡人皮就会骤然收紧,牢牢箍入他的肌肤血肉之中,登时疼痛如山崩海啸,让人生不如死。”
詹台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方岚继续说:“田友良被缚在此,就像坐牢一样。可是坐牢总有时限,我猜如果再过数年,若是田友良真心忏悔,愿意终其一生偿还血债,那人也会解开尸蜡人皮放田友良出来。”
“可是十一年时间过去,田友良却从未为无辜逝去的人命惋惜悔过,恰恰相反,他恶意不减,甚至心生邪念。我猜,他这十几年被禁锢在这小卖部中,遇到的来来往往都是些结伴来看演唱会的观众,甚至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演唱会市场惨淡,他连结伴前来的观众都见得少了,更何况遇到落单的女孩子呢?”詹台轻声说。
方岚长眉蹙起,冷下脸来。
詹台在心里叹息,低声说:“你为了查案,前后数次来到囚困他的小卖部中。田友良见你容色惊艳又孤身一人,必是对你起了邪念。”
“那人每隔几日前来送饭,定然是意识到田友良邪念已起心思龌龊,甚至很可能有了实施的计划,预备着等你下次再来对你下手。”
“田友良死性不改,毫无悔过之心,那人失望愤怒兼而有之,干脆为民除害,免得田友良心肠阴毒危害人间,又害了无辜的旁人。那人掌心握拳,尸蜡人皮应声收缩,紧紧勒在田友良的脖子之上渐渐加力,直到他颈椎折断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人离开小卖部,却不愿田友良的尸体早早暴露,免得坏了他的行踪。所以干脆施法落下薄薄一层尸蜡人皮,将血肉魂魄都封在其中,像个提线木偶的模样。”
“如果不是那天下午你恰好出现,还和田友良动了手,坏了他那层尸蜡人皮,想必田友良就会在这层薄薄的尸蜡之中慢慢腐化,直到血肉消失殆尽,只残余一具白骨,最终成为一只行尸走肉般的白骨精。”
詹台冷哼一声,继续说:“坐了十一年的牢,却仍是一副黑心肠。要我说,当年纵火案发就不应该轻饶这小兔崽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管你是十岁还是五岁呢。我十四岁开始闯荡江湖,他却因为年龄小而逃脱惩罚逍遥天下,若不是有人咽不下这口气出手惩治,世道岂不是太不公平?”
方岚有些出神,听到詹台这样说,转过头来皱起眉头。
“快意恩仇的话,说起来的确简单。可是每一条法规背后都有深意,都是无数案例循证和妥协的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十四岁的这个年纪被修改和放宽,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
“比如以前规定,任何人和十四岁以下的女孩子发生关系都是强奸。十四岁的年龄界限被放宽之后,是不是削弱了很多原本应该存在的对未成年的孩子的保护呢?”
詹台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层,显得有些激动,张口反驳:“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方岚打断他:“我明白。我懂你。我也不能够接受像田友良这样的恶人逍遥法外。可是要想改变一个悲剧,绝不仅仅是修改几个黑色的粗体字就可以做到的。”
“纵火的孩子总共四人,其中两个孩子的父母都吸毒,基本算是个孤儿。日日堵在学校门口打劫要钱,因为少人制止管教而变本加厉。有人生却没人教养,他们的命运也比你我想象中要悲哀很多。”
“出事的网吧,从来没有通过消防验收,甚至老板为了规避风险,在那晚离店之前将大门用铁链锁住。所有的出口因为安上了防盜窗而焊死,数十人逃生无门。”
“你说,悲剧的发生来源于一个个看似不可能的巧合。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又有谁能说自己百分之一百无辜?”
詹台不说话了。她想得那么深,她懂得那么多。
他隐隐约约知道她的长篇大论很有道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承认。
心里潮水一般涌来的自卑感将他淹没。
这是詹台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他和方岚之间的差别。
方岚没注意到他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