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也是一直随着太后在郢山的,今夏皇帝去郢山避暑后才把他一道带了回来。一直带在身边的幼子突然病了,无怪太后专程差了人进宫盯着。
许淳生丢下话便拂袖离去,膳房众人在他离开许久后才有了动静,有宫女发僵地看向沈女史,声音发着抖:“姐姐……”
那天沈女史彻夜未眠,底下的人自也都陪着彻夜未眠。一张张膳单写出来又扔了,将近子时四刻才定下来。
一份单子写了五页纸,雪梨她们拿过来一看,甜的、咸的、素的、荤的、清淡的、油腻的,全有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各样东西上齐了,总该有那么两三样是七王爱吃的。
看看时辰,做这么多道必是来不及了,何况十几人里还有六个是只能打杂的小宫女。
沈女史蹙着眉头踌躇片刻,推门而出,急赶去尚食局央尚食女官派帮手过来。
她再回来时,崔婉和薛芹一同来了,还带了二十几个宫女跟着,最低也是长使,没有三年前进来的年纪最小的那批人。
一方不大的膳间里忙得热火朝天。
是以就算只是打杂,雪梨她们要做的事也不少,定下脚的时候都没有。
即便这样,还是一直到前头来传膳的时候,这边还有一道点心没出锅。
几个小宫女央着来传膳的小宦官,求他多等一小会儿,又是塞银子又是敬茶,可算把人稳住了。
待得那道点心出锅后,眼前食盒一摆,换那小宦官想给她们敬茶了:这么多?八只食盒!
眼见他一个人必定拿不了,沈女史恰好开口,蕴着笑说:“我们帮中贵人端过去。”
位份略高些的一众宫女已累得直不起腰,沈女史就带了这六个九品的去,外加刚晋位的苏子娴。
八个人都紧张不已,雪梨想着那“多一分糖”的事,越想越有点犯难。
进了七王的寝殿,各道早膳从食盒中取出,摆在小案上准备送进去,雪梨才知道总共有多少:
主食八样,甜粥、咸粥各一,另有银丝卷、豆包、葱油饼、发糕、面条、包子。
酱菜备了十多样,酸甜苦辣具有,一只只小瓷碟装了又放入一只大盘子中,五颜六色的。
各色点心更是自占了一桌,种类多到有许多雪梨都叫不上来,每一样都做得品相极佳,或软糯或酥脆,一眼看上去就够诱人。
鸡蛋有煮的、有荷包的,还有鸭蛋鹅蛋鸽子蛋也都以各种做法备了一份,水煮的皆已去了壳,看着莹白剔透,而且吃着方便。
除了这些,还有单独的馄饨、饺子、馅饼一类。
足足四桌东西摆出来,哪像早膳?简直是要设宴的样子!
和在七王殿里服侍的宦官一同将四张案桌稳稳抬进去,搁在榻边,几个小宫女刚要施礼告退,抬眸一看,就见沈女史在偷偷给张康塞银子。
这点路数她们还是懂的,沈女史这是想多等片刻,看看七王吃不吃。
于是张康没轰她们,她们自然而然地退到了一旁候着。七王年纪轻也没觉出不对,一切水到渠成。
谢晗半坐半躺,恹恹地扫了眼这规模宏大的早膳,目光稍一定,旁边的宦官立刻心领神会,端了那碗馄饨过去。
尚食局众人心中一喜,悄悄斜眼看着,均是暗道只要他把这碗馄饨吃了,她们的命就算保住了!
但是,七王只吃了两个,就又放下了。
“撤了吧。”他说。而后一拽被子就要躺倒,打算闷头继续睡的样子。
雪梨侧眸看去,沈女史紧咬着牙关,额上已然沁出了虚汗来。
她扁了扁嘴,想做些什么又少点底气,就拽了拽苏子娴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现在最惨的……也就是一死了吧?”
苏子娴直听得傻了:“不然呢?”
死都放在眼前了,怎么还要想个更惨的?
“殿下……”雪梨低声底气地开了头,第一回因为太低甚至无人听见,于是她看向床榻,稍提了音,又道了一声,“殿下。”
七王没反应,但他肯定听见了。
雪梨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殿下您……多吃几口吧。”
谢晗侧躺着,背对着她们,看不见是谁在说话。就听这声音颤得厉害,一皱眉:“吃不下,撤了吧。”
这厢沈女史也已握了雪梨的手腕,目光一扫,示意她别再劝。
可是横竖都是一死啊……
雪梨也犟了,秀眉稍蹙,惧怕的口吻中忍不住地渗出了点埋怨:“奴婢们忙了一夜未眠……”
七王未有动静,张康上前低一斥:“住口!”
“您多吃两口点心也好。”雪梨大着胆子装没听见,又说,“那道糯米甜糍粑,奴婢早上帮女史调味的时候,为殿下多添了一分糖……”
谢晗心里骤一绷,蓦地坐起来,开口一喝:“闭嘴!!!”
雪梨不敢吭声了,七王咬咬牙,有点气恼:“旁人都退下!”
近前服侍的人齐一施礼就退下了,尚食局来的一行人皆为雪梨捏一把汗,但除了依言退下,也没别的辙……
房门阖上的声音刚一响,雪梨就没力气了。腿上一软,毫无骨气地跪倒:“殿下恕罪!”
谢晗坐在榻上瞪了她半天,安寂中眼看她跪在地上越缩越低,本来就不高的身子都快缩成个小团儿了,他又骂不出狠话。
“谁告诉你的!”他跳下榻叉腰怒问,“张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