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的事,容后再说吧,我答应了她一些事,暂时还不能食言。”见母亲又回过头来,眼神逼问自己,霍珩也皱起了眉,“她确实举止有些轻浮,但却从没有勾引孩儿,张掖的一些事,并不如母亲所想。倘若真要退婚,孩儿自己来便可,不敢劳烦母亲,她到底是陛下赐给孩儿的新婚妻子,让母亲出面实为不妥,如此陛下纵然要罚,也就罚我一人。”
在边关两年,霍珩是真长大了不少,当初的皮猴如今也愈发懂得了孝顺,刘滟君虽还有不满,心中的怒火却被这轻轻几句话平息了下来,露出了软和的笑容。
“算你知事。罢了,先回家,娘有好物给你瞧。”
霍珩想恐怕是走了两年,他母亲又在市集上见了一些珍奇玩意儿,随手淘回来摆在家中了,幼年时他还喜欢把玩一二,如今长大了,再看也觉得孩子气,便渐渐地不再有那兴致了。但他不敢拂了母亲的心意,只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走了许久,于湖畔停下,霍珩先下车,再将母亲搀扶而下。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水面波光粼粼,水草繁盛之处,鸥鹭翩飞。水中隔着迂回石廊,建有一水榭,再往后则是楼宇十几座,大小不一,星罗棋布散于湖泊岸上,雕甍精巧,飞檐流黛,有夺天之功。沿着石廊走上去,过一座小小抱厦,便是内里主屋。
当初嘉宁长公主与驸马不睦,夫妻二人成婚不过数载便两地分居,是长安城一大谈资。
霍家府宅是陛下为了恭贺长姊大婚钦赐下的,长公主一怒之下却自己搬出了霍府,陛下于是又将这片湖心小筑送给了她。这里久无人居住,旧主犯了事被抄家之后,这风雅的小筑便成了皇家所有,水上清幽宜人,四时冬暖夏凉,正适合那牛暴脾气的长公主在此安居。
刘滟君领霍珩入主屋,命人将备好的芙蓉奶白酪端上来,端给霍珩。
霍珩许久没吃过了,确实有些嘴馋,也拿了一块咬在了嘴里。但不知为何,竟觉太甜了一些,仿佛不是原来的口味了,但为不辜负母亲心意,也笑着迷了眼睛在嘴里咀嚼起来。
刘滟君看孩儿吃得高兴,又忍不住想起那令人不悦的儿媳来,“你那妇人,初来时,我不过让她下厨为婆母做一碗长寿面,她竟也推辞,说在家中时养尊处优惯了,没学过庖厨之事,我也气坏了。”
霍珩微微一怔。
他一时没懂花眠为何这么对母亲说。他当然知道她的厨艺精湛,连一碗面条也做得满营都闻得到香味,每日因为馋虫被勾到他帅帐外的饿死鬼也有不少。
但他恐怕不能告知母亲实情,否则她故意不孝顺婆母,会让母亲更怒。只是霍珩却感到无比头痛起来。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解,很大原因在于没有一个肯配合对方演戏,即便是他这个儿子和夫君夹在中间,也没那么大面子让她们放下成见。
霍珩烦躁,又顺手拿了一块芙蓉奶白酪入嘴。
刘滟君见儿子吃起来了,默了片刻,便朝身后望了过去。
不过片刻,霍珩的目光余光之中现出了一片翡翠绿的裙裾一角,淡藕紫绢绡绦娴静地垂落,无风而曳。他忽然怔住,抬起头,面前多了一个女子,色若桃花,温婉之中带着一二分清艳,半羞半嗔,冲他盈盈福身。
“妾柏离,见过霍将军。”
霍珩被这骤然出现的女子弄愣了,不禁一扭头,望向了身旁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眠眠之前提过的,长公主给儿子张罗的更好的姑娘,是不是更好的,咱不知道。
霍小珩搓衣板加载中……
第26章
刘滟君望着立于除下的少女, 眉眼平和, 甚至慈祥,这副神色连霍珩都极少因为自己在母亲面容上看见,不禁微愣, 刘滟君道:“柏离是我姑母夫家的内侄孙女, 论起来与你虽无亲缘, 却也算是你的表妹。她这回来长安, 是为祖母吊唁而来, 暂无住所, 我便将她接到了城南小筑。”
话虽如此,但霍珩总觉并不那么简单。
他抬起眼眸,柏离正也凝睇着他, 杏眼微圆, 面颊红润,霍珩忽然胸口一阵狂跳——她难道是母亲在他还未退婚时就已经为他物色的相好?模样、年岁、性情,无一不是照着他当年随口一提说的那般寻来的。
他渐渐大了,十六岁时,多少如他一般的年纪的士族子弟都已有了通房,刘滟君事事不肯落于人后,也起了意要为霍珩纳两个回来。但她不知霍珩上哪学的驴倔脾气, 非说不肯,还道将来只要一个老婆,多了家宅不宁,他脾气拧, 刘滟君想到自己,便依了他,只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母亲将来会多为他留意。
那时霍珩心上没什么人,为了打发母亲的穷问不舍,信口说了点:“我喜爱温柔、大方、秀气、娴静的,最好是比我小两岁,不要太多。”
“柏离今年十七了,她母亲原也是我的手帕之交,这回暗中给我带口信,让我帮她留心长安城的好儿郎。”
霍珩闻言怔住,知道自己所料不错,母亲果然是别有深意。
“长公主。”柏离含羞,轻嗔了声仿佛撒娇。
但嘉宁长公主却极喜爱她,拉住她的玉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抚着,携着她又朝霍珩另一侧慢慢坐了回去,朝霍珩道:“柏离家在益州,如今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你日后多多照料她,咱们长安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你也只管带她去,见识一二。你们年岁相仿,想必会极为投缘。”
霍珩掌下的芙蓉奶白酪几乎被掐出了水,他淡淡道:“长安一时一变,我两年没回来,已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厅上一阵寂然,柏离登时面露尴尬,腼腆地垂下了目光。
刘滟君微愠,“你和你那帮狐朋狗友原来在长安城散德行时,不是常说自己便是地头一霸么,如今柏离来了,你就推脱?你存心惹你娘不快是么。”
霍珩睨了眼乖巧地坐于长公主身侧的柏离,她手里绞着束腰那根藕紫的丝绦,含羞隐忍,不言不语的,不禁蹙眉,“母亲,我方才有话没同你说完,来者是客,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刘滟君感到惊讶,不知霍珩又要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语,唯恐教柏离听去了,趁这小混蛋还能顾及到柏氏颜面时,刘滟君只能应许,随他穿过一道倒垂的竹簟帘门,至内堂,霍珩推开了一叶窗,让声音全散出去。
“母亲不是问我的童子身还在么?”
刘滟君心头一跳,顿生猜想。
“丢了,丢得干干净净了。”果然,那小混蛋忽然转身,倚着门框笑望着自己,一脸桀骜和自负,仿佛这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功德,说出来能让人拜服似的。
刘滟君咬了满口的怒气,将发未发,说道不得。
全长安城都认定霍珩与花眠那可恶的妇人是正经夫妻,即便是传出去满城皆知,也不会有甚么人诟病,且恐怕将来退婚会愈发艰难。这么一想,刘滟君对这个把持不住自己,嘴上说得好听,身体却实诚无比的儿子大生恼意,登时怒意填胸,“你说什么!”
“是那恶妇勾引你的是不是?我早知道,她绝不是什么身心清白、手脚干净的良家女子……只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恬不知羞耻!”
霍珩听着皱了眉,“母亲,与她无关。”
“什么?”
“是孩儿,回长安路上不甚淋雨,当夜里便发了烧,是她将我送到附近客栈之中休憩,衣不解带地照料。孩儿烧得迷糊自梦中醒来,见她花容憔悴地担忧着,望着孩儿,一时情难自禁,便——她也不大肯,还是我用的强。”
“你——你这逆子!”刘滟君恨不得唾他一口,“下流混账!”
霍珩受了母亲这唾骂,耸肩,淡淡道:“木已成舟,我得了她的身子,这婚退不了了,至少眼下退不得,不然我就是薄情寡义,冷心冷肺的混账犊子。她那时就窝在我怀里哭,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话也不说,我身为男人,一时血气上头,就同她许了承诺,说这辈子绝不休妻。我是将军,一诺千金,若是食言将来何以服众?母亲切勿再劝了,要我背信毁诺,这是万不可能之事。”
见嘉宁长公主还怔着,脸色一阵白一阵青,霍珩内疚,也退了一步:“如母亲所言,柏离勉强算是我表妹,带着她到长安城游玩不是什么难题,不过我那妇人爱拈酸吃醋,连我同陆规河他们走得太近都颇有微词,怕她心里不快,我可多带几个人出去,免得别人说闲话,传到她耳朵里了。”
刘滟君仍是不见半分悦色,脸色紧绷着,“传到她耳中又如何,难不成你如今成了婚,变得没有出息了,竟怕区区一个内宅妇人?
霍珩性子傲,是不肯受激将的,便道:“娘你这话错了,在外她事事依我,我一个眼神,便教她如履薄冰,伺候我都小心翼翼的半点差池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