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再等等,我让人去喊大夫来了,很快就来的,你忍着一些……”霍珩一面说着,一面不住地往窗外张望,该死怎么还不来!何六顺办事也这么拖延,要是她在多疼一刻……霍珩都不敢细想下去。
“夫君,你抱抱我。”
她朝他笑,伸臂要让他抱起。
霍珩蹙着眉,望向她,诱哄:“你乖乖躺好了,等大夫过来。”
“不嘛,”她的鼻尖发出可爱的娇哼声,撒娇似的要蹬腿,“要抱。”
霍珩怕她蹬动间又牵动了伤处,忙坐过去将她的腰肢轻勾住,左手抵住她的背脊,将她抱了起来,花眠发出一声闷闷的哼痛,偎入了霍珩怀中,泪珠儿不住地滚了下来,滴入了他的玄裳衣襟里。
直至这时,满腹的委屈,终于有了人可以倾诉,可以有人撒娇和依赖了。花眠紧紧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须臾便渗入了霍珩的衣衫,烫得他胸口一阵灼痛。
何六顺去后过了半个时辰,才带着满头大汗的胡大夫姗姗来迟,说是路上耽搁了,有个老妪跌了一跤人事不省,胡大夫为老妪施针,这才拎起药箱赶至,霍珩早已等得不耐,眼见花眠的脸色白如薄纸,双眸紧闭,他心揪地搂紧了怀中的女人,“过来!”
胡大夫取出白净帕子,擦拭去额角沁出的巨大汗珠,匆促取出了药箱。
“令夫人身体违和不宜骑马,老朽是切切叮嘱过的……”老大夫忍不住埋怨,教霍珩瞪了一眼,登时埋怨也不敢了,取了银针过火,便替花眠针灸。
霍珩将她的绸裤裤脚拎起,卷了堆在她的小腿腹处,露出大片的柔软奶白肌肤。
银针随着胡大夫熟稔地一捻,扎入了花眠的血管之中,细密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弓起了柳腰,口中发出一声猫儿似的哼痛,霍珩将她控住,不许她乱动以免踢中胡大夫施针的手,只是,他也咬牙厉声道:“你能不能行,为何扎得我眠眠这么痛!”
胡大夫将额角的汗珠再度拭去,“将军,这针灸是会有点刺麻痛的。”
霍珩也不是没被扎过,知道会是有些刺痒,依旧冷着一张俊脸,但不再训斥他了。
胡大夫扎了十六根银针,中途停下拭汗三次,从未有过如此煎熬难以下针时,一个细微错漏,便能让面前的将军拔剑杀人,他将脑袋寄放在脖子上是为了行医救人,留着命才能挽救更多人性命,简言之,他怕死得很。
战战兢兢为花眠取针之后,他收起针灸带,放回竹筒之中,放了一瓶药在床头,“将军,这是药膏,每日涂抹两遍,早晚各一次。虽不算什么灵丹妙药,但缓解疼痛是可以的。夫人这回骑马伤得太重了,非要养上半个多月不可,若是一定要回长安,须等到夫人腿脚不痛了,方可上路。日后,是万万不能再如此鲁莽骑马了。”
“知道了。”霍珩脸色漠然,挥袖,让何六顺送客。
胡大夫如释重负,随何六顺指引往外间退去。
霍珩将花眠的绸裤放下。怀中的小妇人,早已睡了过去,牙关合得极紧,仿佛无论如何也撬不开,霍珩叹了口气,将花眠放入罗帷,拉上棉被。
他起身往外去,打水,拧干热毛巾,替她将面颊上沁出的汗珠擦干,又替她将抹了黄沙的掌心和延颈雪项拭净,花眠睡得熟,中途连哼哼声都没有,霍珩做完这一切,随手将毛巾远远掷入了盆盂,溅起一波水花,他又弯下腰,将胡大夫留下的药膏为她抹上。
天昏黑漠漠,屋檐上掠过风声,吹得窗棂拍打作响。
霍珩起身去,将被蛀穿了七八个洞的窗阖上。
屋内静谧一片,无声无息的,他靠着木门,望着床帏之间乖驯地伏卧着的女人,心疼之外,便只剩下一丝懊恼和不甘。
当初他要从向元圭手上那一块足以让自己的部下安身立命的地,费心劳神,她说要当军师,他允了。那时花眠没说要上场,事后得知她有腿伤,他愧疚,于心不安。而现在,为了一个沈宴之,她竟然便答应下场了?
她的腿伤比之前更为严重,她心里想必比谁都清楚,那么又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着,她童年时和沈宴之那点儿早已藕断的交情?
霍珩想不通,还隐隐地有点吃味儿,他挨着一扇木门,打量着罗帷,半晌之后,他走了回来,从被褥底下捞出了花眠的一只玉笋牙尖儿般的藕臂,扣住了她的五根纤细玉指,薄唇一掠,在她的手背上啃了一口,濡湿了她的手背。
“你这个妇人,水性杨花。”
他轻叱道。眼眶却一点一点地沁出了淡淡猩红。
何六顺送胡大夫出门归来,在外扣着门,霍珩收敛了神色,肃容道:“有事?”
“将军,游家的小郎君过来了,说是来看夫人。”
“让他滚。”
霍珩冷冷道。
何六顺在门外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应声,要依着霍珩的吩咐,拒客不见。
岂知他才折转来,里头顿了顿,又传出了一道低哑的嗓音,“放他进来吧。”
“诺。”
游所思进门时,将折扇插于腰间,痛心疾首地朝花眠病榻奔来,被霍珩眼刀制止,几乎刹不住,游所思想到这男人如同拎小鸡似的将自己的衣领拽住,一只手便能掐死自己的可怖情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伸长了脖颈子朝帘幔内张望了几眼,才又立好,小声朝霍珩说道:“表哥,沈宴之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老泰山逼不得已同意了婚事,你看她对眠眠,一句话都不问了!真是气死人了,我刚才赶到马场去,得知那姓梁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被我踹了一脚。”
霍珩蹙眉,望向了榻上眼眸紧闭的女子,她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唇瓣干得褪了一层晶莹的皮,皴裂了开来。
游所思点点头,“是的,表哥那脚踹得真是太舒爽了,当场就踢断了他两根肋骨,我教他嚣张满嘴粪便!姓梁的球场上打不过就开始张嘴喷粪,要是教我听见了,也非得朝他胸窝踹上好几脚不可!听说他现在被抬回去梁府了,早已站都站不起来了,老梁大怒,又听了夫人几句枕头风,这会儿正磨刀霍霍带着人要赶来衙署,我这是过来提个醒儿,表哥你可千万要留心。”
霍珩哂然而笑,全没放在眼底。
“其实眠眠她都不想欺负人,本来就是在边上看着,没下场的……”
耳畔传来一道惋惜的轻叹,听者有意,猛地抬起了头,“怎么回事?”霍珩的喉腔一阵发紧。
被霍珩如炬的目光震慑,游所思惊骇,忙道:“眠眠本来就是站在场外,让沈宴之照她排兵布阵去打,半场下来净入四球,姓梁的就进了一球,他输不起,中场便开始骂人。”
骂得极为难听,游所思考虑再三,决意不说出来。
但观霍珩神色,他仿佛早已知晓,游所思皱起了眉,“听说梁绍的表兄,原来是与花太师的长孙女定婚了的,纳征都过了,花家蒙难之后,他们扔下一纸休书便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如今碰了面,梁绍却还有脸,骂眠眠阿姐是个……还被……嗯,总之是一言难尽,男人嘴里那些腌臜脏话,我不说表哥也应该知道的。”
霍珩心头一跳,他侧目,望向了花眠,扣着她纤指的手掌慢慢地收紧了。
霍珩的额头暴起了一层青筋,牙关咬合得几乎迸出碎裂之音。
尽管,花眠几乎从不在人前提及那位为她而牺牲的堂姐,但霍珩明白,这样的恩情和厚待,是人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那不仅是她自幼相伴着长大的堂姐,更是于她有着再造之恩的恩人。
她容不得有人拿如此言辞来侮辱她的堂姐。
“我也没想到,眠眠这么好脾气的女孩儿,居然当场就气极了,拿了球杖便下场,站在姓梁的面前,怒不能遏道,‘我废了你!’”
游所思叹了口气,眉眼丧气地耷拉着:“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眠眠早就成婚了。姓梁的还骂她夫君来着,眠眠就差点儿真一杆打死了他了!”